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51章   梦觉西窗晓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沈樾侧眸望向窗外逐渐氤氲得更深的夜色,缓缓说道。

  “黄沙镖,鸳鸯剑谱......我回师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你送我的那册话本。”他说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彻底死心了,然而当回忆重新浮现之际,我发现我的心不是死的,它只是短暂熄灭了,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就能将火星撩拨得复燃。”

  “当时我太过怀疑自己,也不敢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赴约。”沈樾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忽然笑了,“如今我也知道了,你不是没赴约,是没收到那封信。时间隔了太久,当时你没有收到信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你不是不愿见我——这一点就足够了。”

  祝枕寒迟迟不说话,他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了,于是找话题来说。

  “至于我一直不想告诉你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好丢脸啊。”他说,“如今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的挣扎,大多都是基于你毫不知情的情况发生的,在你眼里,恐怕觉得我突然一下子就不理你了。我也有些担心,你会不会以为我还为了生辰礼物的事情耿耿于怀。当然,小师叔,你更不用觉得我可怜,我如今再讲述那些事情时,并不会难过。”

  半晌,祝枕寒从喉间慢慢逼出几个字:“这并不丢脸。”

  他声音又哑,又低,闷闷的。沈樾讲到后半段的时候,一直不敢看祝枕寒神色,如今听到他的声音才恍然抬头去观望他,即使夜晚寒凉,也能看得清他的眼眶泛红,说话之间,只是眼睫轻轻地一颤,泪水就顺着眼角往下淌,一直蜿蜒滑到他微启的唇瓣间。

  “我......我不知道你那时候那样难过,也没有察觉到你当时的不对劲。”

  祝枕寒说着,即使极力压抑着酸涩,仍有滚烫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往外流,引得素来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哽咽,他越是想要阻拦,就越发不可收拾,如同轰然决堤的坝。

  于是他只好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我并不是顽劣不化的冰。禾禾,我比你想象中更早对你动情。从你第一次吻我之际,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后悔当时没有回吻;我确实不善表达,不能像你一样直白地说出喜欢,但是当你问我,你可不可以喜欢我时,我并不是随意答应的,我那时候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知该如何反应。”

  祝枕寒沾着泪珠的眼睫颤了颤,于是沈樾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连忙要找东西给他擦眼泪,结果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帕子,就只好抓着袖角,走到祝枕寒面前,半蹲着身子,细细给他擦拭眼泪。泪水流进指缝的时候,沈樾惊觉,原来祝枕寒的眼泪也是烫的,旋即,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好笑:祝枕寒又不是冰做的啊。

  边擦,边哄道:“和你重逢之后,相处了这么久下来,我也能大概猜到当时你并不是我看上去那般冷淡。你记不记得,我在落雁门的时候,还刻意刁难你?那时候我心有怨愤,见了你就无法保持全然的冷静,忍不住要刻意刁难你,你不也是处处忍让我。”

  祝枕寒记得。

  当时,沈樾主动提出他们之间再不提前尘事。

  祝枕寒答应了。可是沈樾的脸上却浮现了怒意,似乎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两样都不能够叫他满意。他盯了祝枕寒一阵,一字一顿说道:“你总是如此冷静自持。”

  他现在也明白了——沈樾的百般刁难,只是为了看他失去冷静的样子。

  无论是冷脸相待,还是私自更换鸳鸯剑谱的男剑与女剑,都是为了看他愤怒,看他惊讶,或许只有这样生动的情绪,才能让沈樾有一种真切的实感,眼前的人,并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永远无法消融、只得观望的冰雪,才能让他心头久凝不散的怨气有所褪去。

  祝枕寒垂着眉眼看沈樾,红着眼睛,说道:“我那时不懂,还以为你是真的想与我两清......实际上,我来落雁门,就已是抱着不愿见你与旁人修鸳鸯剑法的念头了。”

  “我发现你替我抄了一夜的书时,真是吓了一跳。”沈樾擦干净眼泪,又用指腹轻轻触了触祝枕寒红得发软发烫的眼角,笑道,“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一时间什么刁难,什么陈年旧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便想着,既来之则安之。”

  祝枕寒抬手握住沈樾的手腕。

  他现在忽然明白了那些话本子里,为什么一个人喜欢与另一个人肌肤相触,因为这样会让他有种安全感,就好像在灰暗煎熬的回忆海潮中起伏的扁舟,如今终于靠了岸。

  沈樾并没有抽出手,任由祝枕寒握着,反倒是翻过手腕,用指尖划了划他的手背。

  “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说,“该你说了。你的手伤是怎么来的?”

  “你离开之后,我在原地呆愣了一阵,确定你真的走了。那时候大约正好有外出修行的弟子归来,于是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沿着寒江而入,我知道,如果被他们看见,恐怕会对你我造成麻烦。”祝枕寒低声说道,“于是我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走了山道。其实我的缘由才叫丢脸,并不想告诉你的——我走后,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你临走时带着恨意的那一眼,没留神,竟然在山坡上踩空跌了下去,摔在了用以捕兽的铁夹上。”

  落雁门多饲养禽鸟,山间设有捕兽夹,定期也会清理那些凶猛的野兽。

  凭祝枕寒的武功,是断然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的,可他就偏偏犯了。

  他是关心则乱,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沈樾。结果摔下去,捕兽夹登时合拢,并排生长的尖刺穿透手掌,顿时血肉横飞,点点红梅落于月白色的长袍,那一瞬间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痛,那只他用以持剑的手就已经动弹不得。这真是件可笑的事情,他想,武林大会的头筹在一个月之后,彻底废了。

  四处寂静无人,祝枕寒只好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剑柄,一点点将捕兽夹砸开。

  那整个过程,已经是近乎麻木,等到捕兽夹终于应声而开之际,他的手也已经近乎溃烂。这样淌着血回师门后,整个刀剑宗大乱,江蓠甚至亲自传书给圣医阁,要五名最顶尖的医师速速前来刀剑宗为祝枕寒疗伤,但是,其实连祝枕寒自己都觉得无药可治。

  符白珏听说了,偶尔来找他,坐在他床边给他念那些话本里的故事。

  符白珏自己是不喜欢话本子的,实在无事可做了,于是来同祝枕寒念。可祝枕寒听到这些熟悉的故事,都是从沈樾口中讲述过的,他就无法抑制地想起沈樾,又想起沈樾当时的神情,几乎像是梦魇,将他牢牢困住。后来符白珏也不讲了,说他“总走神”。

  沈樾沉默着,将祝枕寒那只手拉过来,仔细端详,果真有绵延的浅淡伤痕。

  顾厌说他,为了祝枕寒人财两空。

  祝枕寒又何尝不是因他人财两空。

  沈樾只是想了想那时候的画面,都觉得一阵后怕。祝枕寒的描述向来平淡,称得上平铺直叙,没有任何夸张的修辞,也没有怎么提到他当时的想法,所以才更叫他后怕。

  幸好,他想,幸好两年前的他没有彻底放弃自己,幸好祝枕寒的伤有得转圜。

  也幸好他提出了落雁门与刀剑宗共修鸳鸯剑谱,而祝枕寒时隔两年,如约而至了。

  沈樾慢慢抚了一阵伤痕,忽然站起身,顺便也将祝枕寒拉起身来,祝枕寒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顺从地起身了。月光下,眼睛湿漉漉的猫好生可怜,沈樾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自己要做什么,不必他恳求、耍赖、满地打滚,祝枕寒都是会答应的。

  于是他倾身上前,抬起手臂,贴着腰封环过祝枕寒的腰际。如他所想,确实是能够很轻易环住的弧度,与臂弯严丝合缝地贴合,清瘦劲韧,却并不纤薄,似细雪,但是这次却没有令沈樾感到寒凉,因为祝枕寒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也轻按他的背脊,回拥他。

  “沈禾。”隔着一层血肉,沈樾听到祝枕寒的声音和心跳声一同响起,他说,“因为我的沉默和疏忽,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你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你。”

  沈樾仰头去看他。

  这还是沈樾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与祝枕寒对视。

  他眸光泠泠,认真专注,如今沈樾终于可以确认,那双眼里确实有自己,并且只有自己,他对祝枕寒而言,从来都是特殊的,特殊到让如此冷静自持的他屡屡方寸大乱。

  沈樾没有回答。但是沈樾眨了眨眼睛。

  祝枕寒被他逗笑了,颇有些破涕而笑的意味。

  眼角还红着,泪花还悬着,但就这样勾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清浅的笑。

  然后,他低下头,眼睫也低逶,柔软的鬓发垂下几缕,藕断丝连地挂在沈樾的耳饰上,好似春风拂见翠柳,引得枝叶也相缠——祝枕寒这次刻意放缓了步骤,感受到沈樾嘴唇的微热,于是仔细地沿着他唇纹吻过去,轻轻含住他唇珠,用唇齿浅尝厮磨,舌尖顶开牙关,顺着微尖的可爱虎牙勾勒出弧度,像是月牙儿。是有着桂花香气的甜月亮。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祝愿这对小情侣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