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39章   淬花白鹇尾

  半个时辰前,张倾梦与白宿一路奔波,总算在傍晚之际赶到了霞雁城。

  从临安到蜀中,连着赶了将近半月有余的路,饶是张倾梦并非什么千金小姐,如今腿侧也已经被磨出了一道道斑驳血痕,胯/下的马换了一匹又一匹,伤药也用了一瓶又一瓶,然而每至破晓又要策马追赶,腿根的伤许久不见好转,伤疤结了痂又重新磨出血。

  她在刀剑宗时,从师兄口中得知有位刀宗长老将鸳鸯剑谱的事传了出去,张倾梦得知此事的时候,那位长老在掌门、刀宗宗主、剑宗宗主交涉后,已经交由宗门处置了。

  然而她再清楚不过,处置长老是一回事,而消息传出去了就不可能再收回来。

  所谓覆水难收,大抵如此。

  张倾梦再细细追问自己的三师兄何长风,他向来是在刀宗剑宗两边周旋的,消息灵通,于是没过多久又打听回来告诉她,那长老卖出鸳鸯剑谱的消息,果真是有隐情的。

  一个鸳鸯剑谱,不可能让其他宗门为此大费周章。

  但这鸳鸯剑谱中所记载的,是整个蜀中,连同西平郡几乎所有门派所传承的剑招的破招,重要性不言而喻,不止是这些门派想要找到这本剑谱,其他门派也想要得到它。

  接下来,自己的小师弟和落雁门的那个弟子所面对的将是无穷尽的追捕。

  张倾梦当即与何长风去拜见了江蓠,这才知晓,原来江蓠早有所预料。

  她虽不知此剑谱记载的还有破招一层含义,却猜出它一定非同寻常,所以斟酌之下才让身为剑道天才的祝枕寒前往修习,而不是池融——江蓠热衷剑道,但却并不想被剑道所束缚,尤其是在这鸳鸯剑法还只能两个人修习的情况下,她宁愿自己钻研,也不想委曲求全去将就另一个人,门下几十余弟子里,也就只有年纪最小的祝枕寒有此肚量。

  对江蓠来说,她不需要什么鸳鸯剑谱,依旧可以破那些宗门的剑招。

  然而对方毕竟是落雁门,所以她还是为祝枕寒留了后路。

  没想到因为警惕落雁门而留的后路没用上,倒是其他门派对他们产生了威胁。

  有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在里面,张倾梦和何长风的主动请愿很快就被应允,江蓠甚至亲自去寻了刀宗宗主陈窍鸣,在短暂的交谈后,陈窍鸣同样派出了得意门生白宿。

  此后的事,大致就是:池融与宋尽听说了,也要前往,但是张倾梦深知其中凶险,就一口回绝了他们,没想到池融悔得整宿睡不着,好似这种局面全是她害的一样,她当夜直上剑阁,跪在阁前求见江蓠,宋尽和何长风闻讯赶来时,池融已经跪了整整一夜。

  池融跪了一夜,也没见到江蓠。

  江蓠是宗主,并不是那么好见的,她性子又实在冷淡,如此也可无动于衷。

  张倾梦猜到江蓠大抵是想的,池融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池融的性子这般倔强,真的能跪一整夜,只好派人将何长风喊来,将她领下剑阁去。

  而张倾梦心中虽有怜意,却实在担心祝枕寒那头,就留下何长风照看池融。

  经过这一番周折,如今顺利抵达霞雁城的,就只有她与白宿。

  两人先将马匹归还驿站,赶在城门闭合之前入了城,顺道向城门兵打听了祝枕寒和沈樾的消息,如他们所想,祝枕寒和沈樾果真在不久前入了城,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

  张倾梦沉吟道:“之前就听到那几个青云宗弟子提及了袁千机与小师弟、沈樾在一起,莫非这马车中的就是袁千机?倘若真是袁千机......我得让师弟注意提防他了。”

  白宿问:“袁千机是千机阁阁主?”

  张倾梦觉得他是明知故问,但想着毕竟是同路人,便耐着性子回答了:“对。不止是刀剑宗,各大门派私下都与千机阁有所来往,就连我张家也常常有事求于千机阁。”

  “我只知千机阁是收集情报、交换情报的枢纽,并不知阁主姓甚名谁。”白宿淡淡说道,“以前听师兄提到过几句,但是我素来不在意这些,所以也没有刻意打听过。”

  张倾梦解释道:“江湖中广为流传一句话,说的是,如果将整个武林比作一张网,将千机阁比作吐丝缠网的蜘蛛,那么袁千机,就是整张网的中心。少了他,千机阁就不是千机阁,整张网登时失去支撑,分崩离析,可若是掌握他,也就掌握了这整张网。”

  她抿了抿唇,又说:“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袁千机到底是谁的原因。他很聪明,一直以来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像是没有归处,也不知去向的影子。”

  “当年,光是袁千机的武器是丝线这条消息,就卖出了几万两银子的高价。”

  张倾梦在心里添了一句,虽然,她一直觉得这条消息是袁千机自己放出来的。

  白宿皱眉,“为什么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会选择帮助刀剑宗和落雁门?”

  张倾梦叹道:“我也在想这一点。而且袁千机发誓,绝不偏袒任何一方门派,不知道是谁用什么办法请动他的。或许这一点,当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就能得到答案了。”

  她说着,眼睛微动,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渺渺如远山,皑皑如霜雪,不是小师弟又是谁?而旁边那个身影,明朗澈然,好似清风,不输玉川飞瀑、流光乍璨,站在祝枕寒身边,一静一动,相得益彰。正是沈樾。

  张倾梦赶紧拉了白宿一下,两人跟了上去。

  她腿侧仍隐隐作痛,身体酸软,行动不便,动作慢了许多,而白宿察觉到后,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伐,这大约是这位刀宗弟子隐晦的温柔,但张倾梦只是以为他也累了。

  祝枕寒和沈樾走得并不快,张倾梦和白宿没过多久就拉近了距离。

  然而张倾梦看了一阵,又忽然慢下了脚步。

  白宿问:“不跟了?”

  “不是。”张倾梦说,“只是有些事情想确认......而且你好像也走累了。”

  白宿想说,我没有,想了想,又懒得说话了,索性随她去想。

  此前,何长风告诉张倾梦,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师弟受师门所托,忍辱负重,去了落雁门,而且还是和他关系最差的沈樾一起修习鸳鸯剑法——张倾梦知晓后,脸色苍白地写了信让池融一起捎给祝枕寒,结果祝枕寒就回了一句“并非委曲求全”。

  张倾梦收到信,觉得祝枕寒写的时候可能剑就横在他脖子上的。

  她关心则乱,哪里想得到祝枕寒是不知该从何解释,所以才这般回复的。

  这一趟,张倾梦也存了想要看看沈樾到底是个什么人的心思。

  女子到底是比男子心思更细腻,白宿那厢是只注意两人的武功如何了,张倾梦却是一看祝枕寒和沈樾之间的相处方式,就发觉事实好像并非何长风说的那般夸张和恐怖。

  至少她能确认,和沈樾在一起的祝枕寒,比平时更加放松。

  印象中的小师弟很成熟稳重,冷静自持,因为师父连同他们这些师兄师姐都厌于交际与策谋,几乎是一窍不通,他因家境贫寒,从小独立,又因是长子,所以习惯照看别人了,其他人不学,他就去学,帮他们处理他们不在乎的琐事,大家都很信赖喜爱他。

  说是师弟,实际上比身为师兄的何长风还要靠谱。

  可是眼前的祝枕寒,眉眼噙着浅浅的笑意,很自在,也很轻松。

  他是确确实实地在信任沈樾,依赖沈樾,张倾梦想着,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而沈樾,也在尽量和祝枕寒保持步伐一致,并肩而行,如果他沉默太久,就开口给他递话,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的傲慢狂妄,桀骜不羁,如此细心体贴,是他们无法做到的。

  张倾梦闭了闭眼,暗想,再见到何长风时,她一定得好好说一说他。

  再一睁眼时,一个中年男子就拦在了张倾梦和白宿面前。

  男子身形清瘦,面容沉静,像是书生模样,但他走过来这几步,就足以让他们瞧出他会武功了,再将视线稍低,就能从他垂落的袖中看到冰冷的黑色,如同嶙峋的山石。

  “二位从入城起就在追寻别人的下落,一直跟到现在,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的语气很平稳,然而眼神却并不友善。

  张倾梦听后,心里一惊,也明白从他们入城打听祝枕寒、沈樾消息的事情早就被他人知晓,也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什么来历,听他话中的意思,城中竟然遍布着他的眼线。

  男子问道:“你们从何而来?九候门,还是青云宗?”

  听到这两个名字,白宿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和你有什么干系?先报上名来。”

  “我是谁不要紧。”男子说道,“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们再跟着他们。”

  张倾梦冷笑:“因为蜀中是你们的地盘?”

  男子顿了顿,转念一想,她说的话又不错,便道:“对。”

  抬眼已望不见祝枕寒与沈樾的身影,白宿心知跟丢了,恼火道:“让开!”

  男子纹丝不动,微微垂眼之际,甚至显出了几分轻蔑的冷淡意味。

  剑出鞘,刀入掌,几乎是同一时间,覆于男子整个小臂的铁爪也有所预料般的迎了上来,兵刃相交的刺耳声音顿时响彻夜晚,火光四溅,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挥剑的空间狭窄,身侧又有个刀法大开大合的白宿,张倾梦应付得很是艰难。

  几个回合下来,她与白宿竟然隐约落了下风。

  正当张倾梦心一沉,准备变招之际,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师弟的声音。

  同一时间,男子——沈初瓶也听到了自家小侄子的声音。

  然后,祝枕寒和沈樾趁着三人愣神的空隙赶紧跑了过来,一个拦住张倾梦和白宿,说“师姐,师兄,误会了”,一个拦住沈初瓶,连连说“小叔,他们可不是外人啊”。

  街上人多眼杂,他们劝住这杀气腾腾的三人后,赶紧带到了偏僻无人的地方。

  问过之后,才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他们方才聊的那几句话,全岔了。

  沈初瓶看张倾梦与白宿一直跟着他们,又迟迟不相认,料定这两人是有所图谋,所以先入为主,问出了“是九候门还是青云宗”这种话,叫张倾梦和白宿也误解了;而张倾梦问出“因为蜀中是你们的地盘”时,沈初瓶心想的是,覃家在蜀中确实手眼通天。

  误会解开了,发现是虚惊一场的轻松之余,又有种重逢的喜悦。

  张倾梦大致给祝枕寒解释了原委,当祝枕寒听到池融和宋尽那件事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们三个年纪相仿的向来关系亲近,出了这种事情,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他说:“我之后会给他们写信的。”

  虽然都过了半个月了,但写封信好歹能让他们安心。

  而沈樾那头,想要拉着沈初瓶仔细叙叙旧,又觉得地点不对,就只寒暄了两句。

  沈初瓶看出他心思,笑道:“没事,明天我在凌烟湖畔的酒楼等你们。”

  在沈樾的预想中,沈初瓶应该会向覃家家主引荐他们,顺便也介绍一下自己如今的境遇,没想到他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酒楼,便问道:“小叔,覃家家主如今不便吗?”

  沈初瓶点头,摸了摸沈樾的脑袋,“覃府近来有贵客,家主确实不便见你们。”

  在这种时候来霞雁城的贵客?而且还是覃家的贵客?

  沈樾和祝枕寒对视一眼,都想不出能是谁,于是没有再想,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更啦,有事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