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94章 转机初现

  辗转反侧之后, 沈静从床上翻身而起, 在房中来回踱步半宿, 然后借着心头一点残存的酒意,铺开纸张, 挥毫泼墨, 写下一篇《再论江南水患》。

  次日清晨, 沈静早早起床, 怀中揣着奏疏,赶到工部, 将这份奏疏交给了工部尚书苗申俭。

  苗申俭看完奏疏,将沈静叫了进去问道:“这是你所写?”

  沈静拱手:“是。”

  “何时所写?”

  “昨晚。”

  “何人授意?为何而写?”

  “此是有感而发, 据实而言。至于为何所写。”沈静顿了顿, 缓缓说道, “是为卓侍郎, 为我自己,更是为十万江南百姓,为我朝的国运昌隆。”

  苗申俭将奏疏往桌上一扔,嗤笑一声:“沈静,你好大的口气!”

  “不敢。”沈静又深鞠一躬,然后从容起身, “江南治水之利弊, 我已在疏中一一说明。大人难道觉得不通?”

  “通, 通。你一个探花郎, 文章岂有不通之理?通的很。”苗申俭叹道, “只是这奏疏,我却不能往上递。”

  沈静抬起头,反问道:“为何不能递?”

  “你说为何?”苗申俭抬手拍拍桌山;与。彡;夕案上的奏疏,加重了语气,“若送上去,我便是第二个卓大江。这工部尚书的位子,只怕是坐不稳了。”

  沈静看着苗申俭:“苗大人……在下斗胆进一言。”

  “你说。”

  “于公,江南治水事关江南十万百姓福祉,事关我朝国运昌隆。这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是做成了,岂非大人功德一件?”

  苗申俭抬头看着沈静:“继续。”

  “于私,对大人也是百利无一害。如今户部将钱粮卡的紧,咱们部里做什么都不成,今年以来,还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工事。大人今年刚入工部,若能将这件事成功,正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勋。”

  沈静说着,压低了声音:“……更何况,摄政王手握京城内外十万兵马,掌控北边五十万守军。纵然有眼前一时之困,大人仔细想想,朝上这干文臣墨客,果真能奈何的了他?大人若只看眼前,顺从这些随风起舞的人,才是真正误了自己的前途啊。”

  “……”

  苗申俭手指捏着沈静那份奏疏,半垂着眼,陷入了沉思。

  沈静见他犹豫迟疑,遂闭了口,不再继续多说。

  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苗申俭,与前一任工部尚书丁敏不同。

  丁敏与卓大江经历相仿,也是在地方上埋头苦干出了一番政绩,又凭借好一番着圆滑钻营的手段,将工部尚书的座位做的稳稳的。

  丁敏任工部尚书时,由于政绩是实打实的,手腕也有,尚且能弹压的住工部上下这一干人等。

  可是这位苗申俭大人,却是一路从京官做上来的。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然后在先帝身边做中书舍人三年,算是前途无量;后进了礼部,一路高升到左侍郎,做了四五年,眼看资历也够了,又去了户部任左侍郎做了三四年。

  以他的资历,升任户部尚书本来是妥妥当当的,谁知道先帝一走,明德公权势煊赫,立刻便力荐亲信做了户部尚书。

  苗申俭却被明德公插了一杠子,从户部排挤了出去,到了工部,又等了两年,面前压过了卓大江,做了工部尚书。所以至今,他也时常被卓大江不怎么放在眼里。

  眼下卓大江因为吴淞江泛滥而告罪,虽然对他来说不是坏事,但手下出事,终究也算不上是好事。

  换句话说,他正是需要拿出一点成绩,来坐稳这个尚书的位子,证明自己的能力。

  沈静见他神色时明时暗,忍不住又劝道:“我不敢欺瞒大人。按照预定的方案,江南治水可分为两步。第一步是疏浚刘家港白茆,只是前头的铺垫。第二步吴淞江改道才是重头戏。一旦吴淞江改道完成,从太湖至入海,水路畅通无阻,就算雨季再大的雨水,至少可保江南十年之内没有水患,三十年内不会泛滥;吴淞江河道两侧至少多出良田万顷,每年稻米多收万石——这对朝廷百姓,将是多大的功劳!”

  说完这些,沈静又压低了声音:“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吴淞江泛滥的风险,如今也已经被卓大人给背上了……剩下这半截,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这等于是说,前人已经挖好了坑栽好了树,只要苗申俭抬抬手浇水施肥,稍加时日,便能收获一颗现成的甜果子了。

  而他需要冒的风险,便是有可能间接的得罪明德公。

  一边是明德公、皇后和二皇子,一边是摄政王和小皇帝,这之间的取舍,就要看苗申俭自己的衡量了。

  苗申俭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将那份奏疏搁在手上,来回掂量了好久,最终烦恼的对沈静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我再想想。”

  沈静默默行礼,准备转身。

  走到门口,又被苗申俭喊住:“今日之言语,乃是公堂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且等我细想想再说。”

  沈静应了声“是”,恭敬退下。

  惴惴不安等了一天,第二日黄昏,临到下值的时候,沈静被苗申俭叫了去,又仔细问起了江南治水的银两花费,与征调民夫的明细。

  所问之处,沈静胸有成竹,无不对答如流,就连某一处河堤某一月花费银两多少,人力多少,土石多少,竟然也都记得清楚。

  苗申俭细问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太碎,想了想又命沈静道:“你既然都记得是最好。这几日便抓紧将这些明细整理成账本,拿来我西看一看。”

  沈静忙行礼道:“大人请稍等。”

  说完匆忙又赶回自己值处,取来厚厚一册账本,双手搁在苗申俭面前:“入京路上无事,便将这些账目都整理出来了。请大人过目。”

  苗申俭接过账目,略一翻看,忍不住称赞了一声:“很好!”

  说完顿了顿,又嘱咐沈静:“我今晚拿回去细看看。明日你便随我去户部,就此事与他们对质!”

  次日一早,苗申俭果然带着沈静去了户部,亲自上阵去向户部要银子,继续修筑江南治水工事。

  户部尚书不在,只有两位侍郎在公堂上。苗申俭笑嘻嘻带着沈静闯进去,恁厚的一摞账目往户部公堂书案上一扔,两位户部侍郎都吓了一跳。

  本以为卓大江一获罪,江南治水此事必定偃旗息鼓,没想到苗申俭这个多年来唯唯诺诺的老好人,竟然有这个胆量还要把江南治水工程继续下去,一时竟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苗申俭也是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老滑头,亲自与两位户部侍郎撕掳半天,竟然逼得对方退让了三分:“待得尚书大人回来,我等必定向他禀告。”

  “那就劳烦二位及时转告了。”苗申俭笑的十分温和有礼,话却说得咄咄逼人,“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便先递奏疏往内阁了。到时候还要请尚书大人多多指教。”

  沈静本来对苗申俭此人不十分看得起,觉得他圆滑有余,而端方不足,经此一事,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待二人从户部回来,苗申俭又将沈静那份奏疏递还给了他:“照这个改一改,明日一早我递给内阁。”

  沈静恭敬将奏疏接过来,当即便回自己屋里,准备立即誊抄一份。

  翻开奏疏,却见里头改动的内容有三处。

  一是将江南治水的花费进一步说明。二是治水的人选,苗申俭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敲定,而是在奏疏中提出了三四个备选的名字,想必是想要赵衡亲自选定,也免了万一再出变故,自己落个用人不察的罪过。

  第三九十,苗申俭委婉的将吴淞江泛滥的缘由都推给了卓大江身上,意思是卓大江治水无方。

  看着改动的内容,沈静手提着蘸饱了墨的笔,迟迟不能落笔。

  这一落笔,他沈静便真的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可是他迟疑了许久,叹息一声,还是照着改动,将奏疏抄了下去。

  待他誊抄完毕,将墨迹未干的奏疏又呈给苗申俭,苗申俭接过去,不轻不重敲打了沈静几句:“我知道你素来承卓大人指点,向来与他亲厚。不过是非功过总,朝廷总得讲个分明,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再则,吴淞江泛滥这个缘由,必定得有个人担着。确实是卓大人不够谨慎,你心里也该明白,这个人非卓大人莫属了。”

  沈静勾唇笑了笑,半垂着眼,低声应道:“大人说的是。”

  奏疏呈入内阁的第三天,苗申俭被召入宫;一起随他去的,还有奏疏上几个作为治水人选的员外郎。

  沈静在衙门里等着消息,面上从容,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

  谁知过了不多久,便有内监来传他入宫,说是奉摄政王与苗尚书之命来请。

  沈静心中诧异,却仍从容跟着内监而去。

  走在宫中长长的甬道上,他脚下步履沉稳,心口却是一阵一阵的发紧。

  离开京城时,他本以为再见赵衡,必定是以君臣之礼。

  谁知时隔半年,赵衡却成了摄政王。

  宫檐之下,朱红栏杆一侧,立着一排肃穆无声,整齐低头侍立的乌衣内监。沈静随着传令的内监走近御书房门口,在那排身影里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静愣了一愣,还没出声,小有已无声的走近前来,笑着低声向他招呼:“沈探花,许久不见了。”

  未等沈静答话,他便伸出手臂,笑着示意道:“快进去吧。圣上和殿下、苗大人都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