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88章 沈静婚事

  沈静推门进去时,赵度裹着袍子正坐在椅子上, 翻着一册沈静从书市上新买来的棋谱, 脚下燃着火盆, 旁边放着一盏热茶, 看上去模样颇为闲适。

  听见沈静推门动静,赵度只抬了抬眼,目光却仍流连在那本崭新的棋谱上。

  沈静依礼跪地问安, 赵度这才抬起头来,随意的挥了挥手, 仍是那倦怠的声音:“起来吧。”

  沈静站起身来,恭敬回话:“臣不知圣上驾临寒舍, 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赵度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道:“朕虽是不请自来, 总还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沈爱卿坐吧,这是你的家里,不必太多礼节。怎么休沐日还要去衙门, 这是忙什么去了?”

  沈静却不敢坐。

  朝中正一品的阁老, 在皇帝面前才能得到赐座,却也不是回回都有的恩典, 遑论他一个七品翰林了。

  他站在原地, 一如往常的垂着眼, 恭敬答话道:“回圣上, 因盐引换粮之事,有些细处还须商榷,户部的王大人叫了兵部几位大人,还有臣等,一起商议斟酌了下。”

  “原来是盐引换粮之事。之前的奏报是你拟的吧?朕看过了,做的不错。”赵度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棋谱,一边漫不经心说着话,一边却将手中棋谱又翻了一页,才抬头看了沈静一眼,面上一如既往的,含着微微的倦怠的笑意,“六部之中,户部这些个人,最难夹缠。这事难为你了。”

  沈静拱了拱手:“是臣分内之事。”

  赵度靠在椅上,似仍在专心看着棋谱,又翻了一页棋谱,才抬起头看着沈静,慢慢说道:“沈卿,待盐引换粮之事毕,朕提拔你去工部任职,你觉得如何?”

  沈静闻言,迟疑了下,回道:“谢圣上恩典……不过按照规矩,臣等须得任翰林两年之后,才能去六部历练。”

  “工部差事劳苦,殊费心力;如今国库空虚,也不像往年那样好做,算是一桩苦差事了。可是也有个好处:工部事务,与户部最近。”赵度慢慢磨着茶碗,“至于说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真按规矩,朕倒是本该点你为状元呢。你只说愿与不愿吧。”

  沈静闻言,再不犹豫,立刻跪下行礼:“谢圣上提携,臣谨遵圣上旨意。”

  “好。如此,你的第一桩差事,就随卓大江去江南治水吧。”赵度谆谆告诫道,“工部之事,虽费心费力,但分寸毫厘,攸关百姓。且与户部关系密切,相互之间,往来甚多。朕听说,卓大江对你颇为赏识,曾举荐过你。有他为你铺路,去了不至于太为难。好好跟卓大江学着些,既要用心,也要用力;既要务实,更要机变。踏踏实实的,先在工部磨炼几年吧。”

  沈静认真聆听毕,又跪下谢恩。

  待他起来,赵度推了推身边桌上的茶碗,“这茶朕有些喝不惯。你既然不肯坐,就去给朕换杯茶来吧。”

  沈静闻言,忙上前端了茶碗出来房门,匆忙走了两步,想起来又回过头低声问郑满:“郑大人,这茶圣上说喝不惯。”

  郑满闻言,随即上前将茶碗接了过去,低声道:“沈大人,我来吧。您稍等。”

  说完捧着茶碗去了厨房,片刻端着热茶与水壶回来,一起递给沈静:“有劳沈大人了。”

  茶碗中透出浓浓的苦味,其中却又掺杂一缕异香,不知是泡的什么。沈静道过谢,接过来进了书房,小心将茶碗奉上,赵度伸手捧过茶碗,低头慢慢饮着。

  浓浓的苦香味顿时弥漫着整个书房。

  沈静站在赵度身边,小心翼翼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

  上回大雪天在皇宫中匆匆见过一面,沈静如今细看,才发现赵度已难掩病态,他捧着茶碗的两手枯瘦,眼窝微微凹陷,面色苍白,两颊却又泛着不正常的红,神态之间,已失去了大半往日的锐利之色。

  沈静心惊之余,不由得想起之前几次见到赵度的情形。

  在江南初见,当时只觉得敬仰畏惧;后来因为赵衡的缘故又见过两次,则更多了几分敬重。

  直到那日大雪天赵度命他去劝说赵衡,沈静回来,对他便只剩了对上位者的畏惧。

  可是如今看着他,他又忍不住对赵度生出几分怜悯:如此呕心沥血、肝肠寸断的操劳,熬到如今,将近灯尽油枯,到头来,还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兄弟、妻子不自相残杀,费尽心机,重重算计。

  ……难道赵衡将来,也得如此这般的活着吗?

  “沈卿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赵度喝完了茶水,打断了沈静的思绪。

  边说着,他从袖中抽出帕子拭了拭唇角,搁下帕子,又用干枯的手,从桌上拿起那本棋谱,一边随意的翻着,一边慢条斯理的向沈静问道:“你这棋谱有意思,是从何处淘澄来的?‘明心书社’,这书社不是京城的吧?”

  沈静回道:“回圣上,此是苏州一家书社所出。”

  赵度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苏州?”

  “正是。”

  “你从苏州老家带回来的?”

  “是苏州的朋友寄来的。”沈静解释道,“这家书社的掌柜酷爱弈棋,因此每年都刊印几几册棋谱。臣因此托了朋友,逢着新书,便寄几本来。”

  赵度抬头看他一眼,轻叹一声:“如此用心。也难怪了。”

  说完将棋谱放下,点点身边的书桌:“取棋盘来,陪朕下盘棋吧。总听阿衡说你棋艺不错,今日无事,正好见识见识。”

  沈静应声,转身从书架上取来棋盘旗子,摆在桌上,请赵度执白子。

  赵度也不客气,率先点下一子,轻笑了笑:“可不要故意让棋。”

  两人对弈片刻,沈静便明显觉出赵度棋风与赵衡大有不同:赵衡擅下快旗,横冲直杀,气势磅礴,赵度则布局精心,谋定而后动,下子稳健,与沈静自己倒有几分相似。

  沈静在棋盘上小心应对,两人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各自才将布局完毕,还未分出胜负,赵度便将棋子一扔,缓缓靠回座位,轻叹一声:“朕乏了。先歇会吧。”

  沈静又应了声,先起身提了热水,为赵衡续上茶,小心将茶碗递到赵度手里,又小心翼翼站回一旁。

  他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弄清楚赵度的来意。

  赵度歇了会儿,又慢慢喝了半碗茶,才又拈起棋子。

  这会却不像刚才那样专心,一边下着棋子,一边慢慢问沈静道:“前两天,你是不是被贾亦为难了?”

  沈静顿时对于赵度的无所不知既惊又惧,迟疑了下,小心回道:“臣与贾大人……之前是有些公事一时没有说清楚。不过如今都已经过去了。”

  贾亦差点被赵衡打断了腿,那次之后见到沈静恨不能绕道而行,自然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赵度看着棋盘,头也不抬,微微笑着又点了点头:“你以后可以放心了。朕已经吩咐郑满,将大雪那日凡在宫中见到你与豫王者,都处置干净了。对这些事,今后一个字都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沈静心中悚然,却仍恭敬道谢:“……谢圣上。”

  “不必谢。”赵度点下一枚棋子,半垂着眼,“朕做这些,本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豫王。”

  “……”

  赵度拈着棋子沉吟着,不知有意无心:“豫王名声事关国体,不可有一丝的大意。朕不可不为他谋划。”

  “圣上说的是。”

  “其实还有一件事,朕一直拿不定主意。”赵度说着,将手中捏着许久的棋子放回去棋子盒里,手指在棋盘边缘一下一下点着,“所以今日,朕才找你聊聊天。”

  沈静将棋子紧紧攥在手心里,心慢慢提了起来。

  “沈静,你很不错。”

  “……圣上过奖了。”

  “你的才华样貌气度,的确怎么夸奖,都不为过。”赵度缓缓靠回椅背,看着沈静道,“可是你越好,朕就越是放心不下。”

  赵度叹口气,继续说道:“阿衡向来识大体,所以当日朕一心以为,虽然与你往来,他终归还是会娶妻生子,绵延子嗣,以宗庙社稷为先。没想到他竟如此任情任性,为了你连什么都不顾了。这一点,实在是叫朕放心不下。”

  沈静再也坐不安稳,推开身后椅子,机械站起身来,缓缓跪倒在地,以首叩地:“……陛下。”

  赵度也站起身来,慢慢踱了两步,最后走回沈静面前,叹了口气:“你不必害怕。沈静,你是个难得的可用之材,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舍得杀你。”

  “更何况,朕只有阿衡一个弟弟。”赵度顿了顿,又叹气道,“朕并不想因为你,而让阿衡记恨于我。”

  沈静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茫然听着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发自内心的一字一句,更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如何发落。

  “可是若什么都不做,以阿衡如今的样子,朕实在不能放心他。”赵度抬头长叹一声,满是无奈,“朕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委屈你了。沈静,朕今日,想兑现当日在荣恩宴上之言,为你赐一门婚事。”

  沈静闻言,只觉得从额顶到心底,俱是一片冰凉。

  “从前几日,朕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也在心里盘算了几家合适的闺秀。”赵度缓缓说道,“你也不必顾虑对方门第家世。只要你选定了,朕必定将这桩婚事为你办的风风光光,绝不会委屈了你。”

  “……”

  “沈爱卿,此事……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