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探花郎>第85章 辗转思服

  回到院子里时候已经不早。

  小舟路上便睡着了, 被沈静抱着下了马车。一进家门,正为二人等门的曹小玉便将小舟接了过去,低声埋怨道:“阿静,你宠他太过了。四五岁的孩子不知道好歹, 你莫要任着他闹。”

  沈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却叫住了她:“大姐,我有几句话。你放下小舟, 到书房来一趟吧。”

  曹小玉点头去了, 沈静回房换了衣裳,又去了书房。

  片刻曹小玉端着一碗汤到了书房:“喝点汤解解酒吧。”

  “谢谢大姐。”沈静接过汤,慢慢喝了,把碗放下,抬头道, “我那位朋友于相公,大姐见过的。他刚在京城置办了房子,今晚吃饭时,我听他说同僚有处小院子要卖了折现,换一所大些的院子。那院子房屋也干净利索, 离得这里不远, 走个几步就到了;离得衙门也不远, 我来回也方便些。”

  顿了顿,他才又说道:“我已托他帮我去打听了, 年后便将那院子置办下来。到时候, 大姐, 我就带着小孟搬过去住吧。”

  曹小玉听了,点点头慢慢道:“我知道我和小舟来,给你添麻烦了。”

  沈静摆手道:“这样的客气话,我们是不必说的。若非你在这里,只怕我这场病都未必熬过去,你可见我向你道过谢?”

  曹小玉笑着点了点头。沈静又道:“我想着若我和小孟搬走了,你和小舟在这里,孤零零的,有些不放心。前两天我已向同僚打听了个靠谱的人牙子,到时候你挑个看得顺眼的丫头。留个人在身边,凡事也有些照应。”

  曹小玉点头道:“难为你想的周到。你办这些事,怕又要费一笔银子。我还有些积攒,你——”

  沈静摇头笑道:“那个大姐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觉得可以,那我就按自己想的办了。还有一件事——”

  他迟疑了下,觉得这些话有些难说出口,可还是别扭的问了出来:“我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大姐别怪我。潘大哥……也已去了这好几年了,大姐一个人孤零零的,终归不像那么回事——”

  “阿静。”曹小玉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的话,“我这辈子,已没有半点别的想头了。只盼着小舟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十分知足了。”

  沈静点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大姐也早点歇着。”

  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一句:“大姐往后别总做针线到半夜了,若伤着眼睛,就不值当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

  一早起来,曹小玉便裁好了红纸,让沈静写对联。沈静写好了对联,又亲自带着小舟,挨个门前头将对联贴上。又带着小舟出门去买了两对红灯笼回来,一对在门前,一对在院子里,布置的满是喜气。

  贴好了对联,沈静又抱着小舟,特意去将吕蒙也请了来。因为路途遥远,吕蒙并未回家去,只身在京城过的年。沈静去请他,他也未多推辞,便跟着一起来了。

  到了晚上,曹小玉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特意让小孟去买了壶酒来,一家人围着桌子饮酒吃菜守岁,竟也吃出几分热闹的气息来。

  只是还未到半夜,小舟便困了。曹小玉抱着小舟回房刚安顿下,又被小孟叫了回去,原来吕蒙竟带了一副马吊牌来,将桌上碗筷一收,便将马吊牌掏了出来笑道:“大姐会不会?”

  曹小玉捂嘴笑了半天,才放下手在桌旁坐下:“会。”

  四人拉开架势,打牌一直打到三更,又一起放了爆竹。

  祭拜了天地回到房中,吕蒙冷的牙齿打颤,却还要拉着其余三人继续打牌:“我们老家每年除夕都是打通宵的!”

  沈静本想回房去睡,谁知曹小玉也不肯放人,把他来回来笑道:“我都没赢几把,阿静再陪我们打几圈吧!”

  四人一直闹到寅时才肯散场。

  吕蒙去书房睡了,小孟也回房去。

  沈静回到自己房中,却了无睡意。

  外头还在零零星星响着爆竹声,沈静在床前坐着出了许久的神,末了轻叹一声,刚要解衣裳躺下,小孟敲门进来,低声道:“先生……殿下来了。在门外等着呢。”

  沈静怔了一怔,起身披上袍子,便往外走去。

  出门是硬朗的寒风,风中萦绕着淡淡的烟火气;门前灯笼亮着,却照不黯漫天璀璨的繁星。沈静出去大门,果然见宽大的马车停在胡洞外头,赵衡裹着墨色的貂皮大氅,见沈静出来,借着马车上的风灯仔细打量他一番,目光里深情缱绻,开口却无赘言:“气色比上回好些了。”

  沈静心中一时竟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匆匆抬头看他一眼,便垂下眼问道:“殿下刚从宫里回来?”

  “嗯。顺路过来,给你拜个年。”赵衡笑了笑,转头对卫铮招手,“时候不早了,就不进去叨扰大姐了。这里是几份年礼,你捎给他们吧。”

  只见卫铮从马车后头捧出两只长盒子来

  “……多谢殿下。”沈静也不推辞,“我代他们祝殿下来年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借你吉言。”赵衡微笑着,又转身向马车里,亲自捧出一件东西,送到沈静面前,“这是给你的。”

  沈静抬手接过来,诧异看向赵衡:“这是……杏花?”

  一只瓷瓶儿,里头插着两枝开的正好的粉白杏花,被灯笼照着梢头一点暖黄,在这寒冬的夜里,竟透出了无限的春意。

  赵衡笑着点头:“宫里有处暖房,专用来养花的,里头两棵杏树。我见花开的正好,便折了两枝来。”

  沈静捧着冰凉的瓷瓶,眼眶忍不住又热起来。赵衡抬手匆匆在他手背上一捂,随即放开:“天太冷了,回去吧。我也得赶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迎客。”

  沈静不敢出声,只默默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赵衡与卫铮上了马车,渐渐远去。

  次日早起吃过早饭,吕蒙便同沈静一起,给小舟派了压岁红包。两人约了于之静一起去同僚家中拜年,在外头乘着马车跑了大半天,中午又一起吃了饭,过午才回到家中。

  沈静歇了会儿,才捧着两只盒子到曹小玉房中,将东西放到桌上,笑道:“朋友托我给大姐和小舟的年礼。”

  曹小玉牵着刚睡醒的小舟从里屋出来,见桌上两只盒子道:“怎么好收人家的东西?你也是,人家给,你就这么收下了?”

  “孩子喜欢就好。来小舟,小舅舅帮你打开好不好?”沈静笑着将小舟抱在腿上,一起打开桌上的礼盒。只见里头整齐码着一套文房四宝,一套透着墨香的四书五经,还有单独一个小木盒子。

  沈静将小木盒子拿出来搁到小舟手里,小舟摆弄半天,将盒子打开,里头却是黄铜打的小玩意儿,有马,马车,刀枪剑戟,还有一排七个穿着军服的银子打的小人儿,。小舟一看便喜欢的不行,伸手将那两匹铜马捧在手里,递到沈静眼前:“小舅舅!大马!”

  “还有马车和将军呢。”沈静抱起他放在地上,笑道,“挑着喜欢的玩吧。”

  曹小玉走过来,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笑斥道:“就看见大马了,那笔墨纸砚,一眼都不肯多看。”

  说完带着不安,抬头对沈静道:“阿静,这一套东西太贵重了……”

  “大姐别操心这个。”沈静笑道,“大姐打开看看你的吧。”

  曹小玉又将另外盒子打开,里头却是一套头面,几匹布料。沈静不懂这些女子的东西,不过看头面上镶嵌的翠玉,成色都是极好的,样式却不怎么张扬,想来应该是小有挑选的。

  曹小玉看了那头面一眼,却真的被吓了一跳:“阿静,这是什么朋友送你的,怎么这样贵重!”

  她匆匆将盒子一扣,便往沈静怀里推:“料子就罢了。这首饰是万万使不得的!”

  沈静将盒子放回桌上:“大姐,你收着吧。既然给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倘若真要退回去,还不知道赵衡要怎么样呢。

  曹小玉低头看看玩的正高兴的小舟,却拽着沈静匆匆出了屋子,迟疑了会儿,低声询问道:“阿静啊,你这些东西……真的是朋友送的?”

  沈静怔了怔。

  曹小玉又迟疑片刻,语重心长嘱咐道:“阿静啊,我知道我和小舟在这里,跟你添了不少花费……不过你当上了官儿,便要清清正正的才好,这些不该收的,绝对不能乱收的——”

  “大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沈静被她教训的哭笑不得,“这个真的是朋友送的。”

  他顿了顿,又低声解释道:“他今日一早亲自送来的,说是特意给你们准备的。他为人慷慨,所以出手大方,什么都给的痛快……我虽然如今无以为报,不过将来若有幸,我也必定将我有的回赠予他……大姐,你就放心收着吧。”

  他这番话说的似明白,又似含糊,听在曹小玉耳中,又似话中有话。她虽仍有些不大放心,不过看沈静脸色不如方才欢悦,便也不敢多问:“你这么说,那我便好好收起来……若将来用得着,尽管来找我拿就是了。”

  沈静这才点头离开了。

  今年这个年,沈静过得颇悠闲自在,不是哄着小舟玩,便是与同僚相约吃饭喝酒,或者在家中读书写字,与去年在赵衡身边的忙碌大相径庭。

  只是人一闲下来,往往才更容易胡思乱想。他一回到房中,看到摆在桌上的瓷瓶里两枝杏花,便觉得一颗心像是一面浸在暖风里,一面泡在冰寒里,两相撕扯的厉害;几次想将那两枝早已败落的杏花拿去扔掉,终究还是没舍得。

  年初五,孙平设宴宴请曹丰、奚维等人,沈静也受邀而去。

  本以为赵衡必定也在席上,谁知去了却不见赵衡影子。不仅赵衡没去,连小有、卫铮也一概没有露面。

  沈静虽失望疑惑,却没有开口想问。还是奚维开口问了一句,曹丰才轻描淡写了一句:“殿下有事去城北了。”

  旁人都没往心里去,沈静却听得心头一跳。

  城北是京畿大营所在,赵衡此时去城北,也不知是慰劳官兵,还是别有用意?

  就因为曹丰这句话,他心悬了好几天,直到过了正月初八,与吕蒙等人约在一起吃饭,沈静才终于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两件与赵衡有关的大事。

  年初六,圣上与皇后在宫中宴请宗室命妇,同贺新禧。

  事情就发生在宴席上。

  正值君臣同乐之时,当今圣上三皇叔、英亲王赵检,忽然在宴席上提醒圣上,要尽早立储。

  这话一出,端王赵柚、平阳侯赵准等三四个宗亲,也纷纷起身附议。

  这样的架势,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了。

  据说圣上听了以后,不动声色的笑着嘉奖了几位宗亲忠君爱国之心,说储君乃国之根本,确需早日确立。

  接着话头一转,便说起宗室之中,自己挂念着两件心事,一是储君之位悬而未决,二是赵衡婚事迟迟未定,然后便顺水推舟,说想趁着新春,先将赵衡婚事定下来。

  气氛如此紧张之际,谁也没有想到,向来对圣上敬爱有加的赵衡,此时竟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想纳妃。

  圣上原本还挂着笑的脸,当场就变了色,重重斥责了赵衡,令其于宗庙中跪拜祖宗,反思己过。

  听说了这两件事,沈静更加心事重重,当晚连饭都没有吃完,便提前离开了酒席。

  于之静心细,借口与沈静同路,也跟了出来。两人坐在马车上,于之静忍不住开口低声道:“宗亲开口劝圣上立储,可见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往后朝廷只怕要不太平了。”

  沈静心不在焉点点头。

  于之静见他面沉如水,忍不住劝说了一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沈,你我在朝中不过敬陪末座的小鱼小虾,多事之秋,千万要小心从事,慎之又慎。”

  沈静听了,这才回过神来,对他感激一笑:“多谢于大哥提醒。我记住了。”

  接下来几天,沈静便不再出门,每天只在家里闭门读书,教小舟写字。

  如此过了三四天,正月十四这日,于之静约了沈静去看礼部那位同僚正要出卖的宅子。

  这小宅院四四方方,只有正屋三大间,东厢三小间,若一家人男女老少同住,确实小了些;然而若两三个人住,却是绰绰有余了。

  沈静里里外外仔细将宅子看了一遍,心里觉得还满意,却也没有轻易松口,只对对方说觉得可以,想回去与家人商量商量。

  对方也很客气,只说随意无妨。

  几人从宅子里出来顺着路,一边闲谈一边往回走,说起过了上元节年假便要结束了,对方忽然感慨道:“今年这个春啊,只怕不太平。听说圣上因为年节劳碌太过,已病倒了,这两日太医院正忙碌呢。”

  沈静闻言,悬了多日的心,忽然猛地往下一沉。

  当晚他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睡。

  正月十五上元节,沈静一早起来,曹小玉见他脸色不好,听他说没睡好,便推他回房睡觉,然后带着小舟、小孟一起搓团子。

  沈静昏昏沉沉一直睡到过午,起来之后也懒得动,在炕上盯着桌上两枝干枯的杏花发了会呆,直到天快黑了才出来房门,与曹小玉和小舟小孟一起搓了团子,又亲手做了几样点心。

  刚吃完了汤圆,小舟便朝着要沈静带他出去看灯。沈静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对曹小玉说:“索性大家一起去吧。”

  一家人穿戴停当,正准备出门,却意外迎来贵客。

  赵衡带着小有卫铮来了。

  曹小玉是第一次见赵衡,一听沈静说是豫王殿下便吓了一跳,抱着小舟正要跪下行礼,赵衡一个颜色,小有便笑着上前拦住:“大姐不必多礼了。咱们殿下还没有吃饭呢,劳烦大姐煮一碗汤圆来吧?”

  曹小玉虽算不上精明,却也不笨,闻言行礼,便抱着小舟与小有卫铮一起出去了。

  留下沈静与赵衡两人在房中。

  赵衡坐在那里,神色沉静,似乎比更加沉默寡言。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赵衡才抬起头看向沈静:“今日城外沿河有灯,听说甚好。你若有空闲,可否陪我去看一看?”

  沈静迟疑了一瞬,轻声道:“……我已答应了小舟,带他去看灯了。”

  赵衡闻言,低声道:“小舟还小,明年带他去也是一样的。”

  沈静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就依殿下吧。”

  赵衡听了便要起身,却被沈静开口拦下:“时候还早,殿下先吃些东西再去不迟吧。”

  顿了顿,又勉强笑道:“大姐亲手做的汤圆,我还做了几样点心……味道很好,殿下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