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江山多败絮>第228章 客栈一叙

  天色蒙亮,略微有雨,顺着窗缝,灌入冷风。

  街边的叫卖声传入客栈,上下客房陆续响起动静。有人喊小二拿早饭,也有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也有人如他一般,还在榻上躺着。

  若非越行锋封了睡穴,只怕彻夜难眠。沈翎往睡榻边上摸了摸,依旧空空荡荡。

  他整夜没回来?

  沈翎揉揉额角,渐渐把昨夜的对话过了一遍,想起越行锋说过,他准备夜探柴府,寻一寻柴石州的踪迹。

  可是,他没回来。难道正如意料中的那样,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令人惧怕的想象在划过心尖,好似裂了一道口子,疼得沈翎弹身起来。他自言自语:“越行锋一定出事了。不行,得去找颜陌,还有表姐。”

  双脚才刚套上罗袜,还没来得及套进靴子,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越行锋端着木盘进屋,木盘上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边上还有两碟小菜。

  见着他好端端站着,沈翎松了口气,见他发丝有什么闪了闪,没顾上穿鞋就冲过去。仔细一瞧,是晨露。

  越行锋放下木盘,直接把他抱回睡榻,俯身点跪下来替他穿鞋:“没穿鞋就乱走,也不怕着凉。”

  沈翎抚上他头顶,果真有些湿润:“整夜没回来,找到人了?”

  越行锋扯过被子,暂时裹上去:“没有。你先吃点东西,今天有事做。”

  无功而返不是越行锋的性子,这一点,沈翎还算明白:“一定有事,昨晚干什么去了?”

  越行锋仍低着头,眼底有光芒闪过,却是不动声色:“柴家,我去过了,守了不少人。估计是柴廷怕他儿子逃出去,或许是防着什么人,也可能是为我设下的埋伏。”

  听他说话全无紧张之感,沈翎知道他又在东拉西扯,说得绝对不是什么重点。既然他不想说,自然也问不出,沈翎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柴家守成那样,那么与之有所牵连的沈家又会怎样?

  沈翎心生忧虑,犹豫再三:“我想回家。”见他手势一顿,沈翎又道,“我想回家,看看父亲。只不过,我该不该回去?”

  万事皆因自己而起,说实在的,沈翎自知没有脸面回家,回了家也不会好过多少。云氏的指责是第一,父亲的失落更是令人无地自容。

  若说要负责,看来也晚了些。像是那些市井之徒说的,他沈翎就是一个败家子。

  即使对父亲没什么好感,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实为不孝。

  沈翎静静想着,没有出声,眼神再度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虽不知沈翎在想些什么,但他这副样子,委实让越行锋心疼。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越行锋只能搂着他,吻吻他的眼睛:“别想了,今天要见一个人,我给你打扮精神一些。”

  沈翎的确没什么精神,一对黑眼圈正挂着:“什么人?”

  越行锋没有应他,转身去端铜盆:“我去打水,稍后再说。”

  *

  吃了点鸡丝粥,沈翎渐渐有了生气,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越行锋还是一言不发,敷衍几句,就把碗筷端出去。

  只是一个抬头的时间,房门又开了。沈翎以为是他漏了什么东西,两眼在屋里巡梭。

  奇怪的是,进门的人没说话,似乎停在门前不动了。

  沈翎以为越行锋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于是百无聊赖地抬头,身体不由往后一缩。

  一身下人的粗布衣裳,他向来是不屑的,今日穿在身上,竟然衬得他异常苍老。

  从未认认真真看过父亲的模样,连他的头发白了多少也不曾看清,上一回在牢狱中近看,也是迷迷煳煳,看得不甚清晰。

  可以说,从小到大,在父亲面前,总是低着头,生怕说错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

  就是这样低着头相处了十多年,导致父子两人隔阂渐深,疏远如斯。

  “翎儿。”沈恪第一次这样唤自己的儿子,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尽是酸楚和惭愧。

  “父亲……”沈翎不敢相信,父子之间竟是这般重逢。

  发觉门外的越行锋浅浅笑着,沈翎终于明白他昨夜做了什么。近不了柴府,却绕道去了沈家,甚至把他父亲给请了过来。自己不过刚说想见父亲,父亲已在眼前。

  不,不止是父亲,还有……阿福?

  他分明是一棵墙头草,昭国公府已不复往昔,怕死的他怎么可能还赖在那里?

  在京城活了十多年,沈翎深知“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一旦有官家失势,其家中的侍者无一不是逃离避祸,相信昭国公府也是一样。

  虽说一个云氏足够养得起七八个昭国公府,但人命关天,到了重要关头,那些同甘共苦的誓言不过废话一句。往日的忠仆,大多对你避之则吉。

  纵然世事如此,阿福仍然没走。真想不到他这么讲义气,即便他的理由还是昭国公府的工钱,仍足以令人感动。

  房门被越行锋亲手拉上,余下沈家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面对父亲,沈翎有怨、有恨,更多的是内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恪看着儿子平安无事,虽是宽心许多,但见他较往日消瘦,亦是心疼。嘴唇张了几下,总算先开了口:“帝君命人守在我们家边上,是料定你会回家。眼下全府都被禁足,只有下人能外出采买,我就是这样出来……昨夜,阿福出门倒水,刚好遇上越行锋,所以……”

  原本是最亲的人,说起话来竟是如此尴尬,像是强行关在一起的陌生人,不知该说什么。

  沈恪定了定神,继续说:“你回京,很危险。我既担心你冒险回来,又想见见你。无论如何,你是我沈恪的儿子。”

  沈翎依旧低着头,手指在桌下缠着,说话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伺候你的不是阿平么?怎么是阿福送你过来?”

  沈恪忽地苦笑:“早就走了。府里没剩多少人了,上次的事之后,一直是阿福在我身边。”

  气氛越来越凝滞,两人许久没出声,最终还是沈恪接着说话:“看你没病没灾的,我也安心,看来他待你很好。”

  又是沉寂良久,沈恪手一颤,移着步子起身:“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既然你平安无事,还是早些离开。”

  眼看父亲要走出房门,沈翎突然起身,膝盖一弯,重重跪在沈恪身后:“爹!”

  沈恪步子一顿,颤颤巍巍地回身,惊道:“你叫我什么?”

  沈翎哭了,低着头,流着泪,仍是没有勇气看父亲一眼:“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家里根本不会出事,哥也不会、不会……”

  沈恪长叹一声,将沈翎从地上扶起:“你是有错,但我又何尝不是错得重?若非我多年那般对你,你又岂会离家而去?是我对不起你娘,只顾着顾忌云氏的人,是我薄待了你们母子,一切都是报应。现在,你哥出了事,我保不了他,甚至……我连你也保不住……”

  沈翎频频摇头,哭得不成样子:“爹,我很好,有越行锋在,我不会有事。倒是你,冒险从家里出来,要是让帝君察觉,说不定会降罪于你。”

  “唉,我已经老了,降不降罪已是无所谓。倒是你,九死一生,不能再出事了。现在京城还算平静,快点随越行锋离开,别耽搁了。”沈恪虽心有不舍,但目前的状况,的确是能保一个是一个。

  “爹,我不会走,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回哥哥。”沈翎一抹眼泪,目色坚毅。

  沈恪看得愣住,这双眼睛……是花南荛的眼睛。

  当初有那么一个女子,是那样追着他回到京城,执意要嫁给他,哪怕做个妾也无所谓。后来,那个女子当真成了他的妾,为他敛去所有锋芒,然而结果却是……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沈恪默念着亡妻的名字,心如刀绞。

  拥有同样执着目光的沈翎,此刻在说:“爹,我已经是花家少主,现在还有不少人帮忙,一定能救下哥哥。爹,我们一家都不会有事!”

  沈恪回过神,打断沈翎:“不可!若有办法,我早已救出你哥,还有柴石州……连他也没有办法,你又能如何?京城遍布眼线,绝不能再赔上一个花家!我不能……不能再对不起荛儿,我欠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