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落下。
雨珠子, 怒泪般砸入江中。
床沿原本置了个木药箱,祝政压上来时过于急切,绊得药箱晃晃悠悠,险些要倒, 常歌眼疾, 迅速出手扶住了药箱, 他身上一重,被猛地被抵死在床榻上, 药箱当即脱手, 嘭一声砸在了地上,药品七零八落洒了一地。
祝政以全身心的重量遏着他,常歌的身体当即紧张绷起, 但他紧实的肌肉反倒给了祝政鼓舞,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祝政的身体烫得厉害。
祝政极短地同他对视了一眼, 他深海般的眸子里波澜翻腾,眼尾也飞了一抹红。这抹绯红,让素日里斯文矜重的祝政,反生出丝妖异。
常歌似乎想说什么, 他的唇刚开阖一下,仅剩的一片衣襟当即被撕开,露出整片光裸结实的胸膛,接着他的唇被死死堵住了,祝政近乎撕扯地抱他, 放肆而疯狂地吻他,从胸膛到肩膀, 确认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力度重得分不清是啃咬还是亲吻。
“疼。”
常歌头一偏,撇开了祝政在他下颌上的啃咬,然而他很快被捉住下巴,吻得更深。
这次的吻让他深切窒息,常歌激烈挣着,犹如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那般死死纠缠着祝政的背。
祝政着的衣料凉润而柔滑,他半点都抓不住,只在祝政身上胡乱撕挠,这力道其实大得惊人,但祝政一点没躲,只死死搂着,由着他毫无章法地拉扯,直到吻够了才缓缓松开常歌,眼帘低垂,注视着他。
常歌仍喘着粗气,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镇定,嘴硬道:“凭什么……凭什么每次狼狈的都是我。”
言毕,他拽着祝政左袖,奋力扯开了他的衣衫。
祝政齐整的前襟滑开,露出一小片森白的胸膛。
常歌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巧,祝政平日里百般压抑的强势瞬间膨开,如海潮般,灭顶袭来。
平日宽袍素衫一裹,祝政总是淡漠出尘的,此时他衣衫半垂,结实的肌肉线条暴露无遗,胸口亦在细微起伏。
常歌只望着祝政,却不知他自己现在可口的紧。
他身上的伤痕招摇着主人的悍勇,昳丽的脸庞却漂亮得张扬,还有他眼尾留下的一抹红痕,像张开翅膀一般,勾着人亲吻。
一切的情势都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差离弦。
常歌在盯着祝政震颤的咽喉处看。那是个紧张兴奋,又有些小心的眼神,让人想起惹人疼的幼兽,比如,狠狠咬过祝政一口的鹰奴。
也不知是天真还是试探,常歌伸出手指,稍稍点了点祝政的咽喉。
一瞬间,祝政连呼吸都重颤起来,他短暂闭了次眼睛,试图平静,却不得其法。他的喉结滑动了数次,也数次攥紧了长歌的衣衫,终而还是睁开了眼。
那眼深邃明亮,澎湃着无尽的掠夺欲。那是狼王的眼。
下一刻,祝政死死压了下来,他凑在常歌耳际,在几乎无隙的距离,哑声道:“狼狈的……明明是我。”
常歌的心蓦然一紧,只感到衣衫被彻底扯开了,他的伤口也再度崩开,鲜血滚得到处都是,还未用尽的绷带滚了二人一身,几乎将他二人死死缠在一处。
江上大雨来得急,猛烈地冲击着窄薄的木制船壁,晚风几乎要将整个楼船摇碎。
他们在暴雨中渴求对方的温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中一切的躁动、不安、惶惑,以及……患得患失。
佛曰,行从痴起,痴是行缘。
缘而生执,是为苦集。[1]
……
窗外狂风急雨,窗内却安宁无比。
九层本是给颍川公主备下的楼层,整个屋子按照新房布置,四处挂着红色纱帐,燃着长长的喜烛,连窗棂都是花好月圆的制式。
可惜,九层却不是公主在住。
长喜烛燃得久了,枯焦的灯芯会引得烛光摇晃。祝政怕烛光扰着常歌,正薄薄披了个外衫,站在窗前小心剪着烛芯。
他利落下剪,烛光一晃,屋内复而柔暖起来。祝政轻手轻脚回去,才刚躺下,常歌迷糊着就摸了过来,自然而然靠上他的胸膛。
常歌光洁的额上被烛光抹上一层如蜜的暖光,薄薄的,若能尝一尝,应当也是蜜糖的味道。
他的睫仍在轻抖,似乎还黏糊着说了几句什么。祝政依死侧耳倾听,却一句都没分辨出来。
常歌过得太累,只有在熟睡时方能褪了锐气,只留几分赤子天真。
祝政听了会絮语,稍稍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常歌梦中不知所以,皱着鼻子在他胸口蹭了蹭,仿佛这样能将额上的奇异触感抚去。
他搂着常歌,自己也稍稍假寐了会儿,门口忽然轻轻传来几声敲击,三短一长,祝政瞬间睁开了眼睛。
这正是他同姜怀仁约好的信号。
姜怀仁,明面上是吴国丞相府上长史,实乃祝政心腹。此次金鳞池盛宴,姜怀仁明着使楚,暗地里则办着祝政交待的事情——调查绣球赌坊。
他一面由下至上,顺着江盗一线,摸清楚国水师如何同江盗勾连的关窍;另一面则以吴国使臣身份同楚廷大员来往,着重盯了几个关注对象,由上至下摸出绣球赌坊背后之人。
常歌抓江盗,不慎将姜怀仁牵连出来,这点连祝政都没想到。
好在无论是常歌还是楚国水师,均未生疑。
祝政垂眸看了眼常歌,他呼吸匀停,仍在熟睡。他小心将常歌放好,常歌一个翻身,连人带被子滚至床榻里侧去了。
他帮着把常歌背心掖好,这才起身。
*
一门之隔,斜风冷雨,姜怀仁如同一根芦苇,在风雨里摇摆不止。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室内的暖意率先漫了出来。
大门只开了条缝隙,祝政拦在缝隙处,衣襟草草拢着,身上只披了件薄外衫,烛光自他背后照下,染暖了他的冷白素衣。
姜怀仁一眼认出了不同——祝政更了外衣。
此时夜深,好端端的,他这时候更套干净衣裳是做什么?
不过姜怀仁有眼力见,并未多问,祝政则看了眼室外瓢泼大雨,朝后让了一小步,放姜怀仁进来。
室内暖和得有如春天,一盏屏风隔绝了大半视野。
祝政支着额角坐在小圆几旁,眼帘半垂。看得出他起的匆忙,发丝只以飘带随意半挽着,将坠未坠,衣襟也并未规整拢紧,灯烛之下,反添几分风流。
姜怀仁坐在小圆几旁,接连干了几碗热姜茶,这才从冷彻骨的江雨里回过一口气:“大人,今日受惊了。”
祝政修长的指捏着一铜签,缓慢轻挑着一侧枝灯灯芯:“客套话不必多言。”
姜怀仁这才将话题转至正事之上:“我跟了楚国大司农程邦许久,本来他已消除戒心,与我把酒谈笑,上回见面,程邦已答应带我同去绣球赌坊,日子正约在两日之后,谁知今日,却在船上见了他的尸首!”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与他往来,引起他人注意,招此横祸。”姜怀仁抚袍,半跪行礼,“此事办得着实不妥,还请先生罚。”
姜怀仁抬眼,谨慎辨识着祝政的神色。
祝政肤白,今日颊上居然有些浅浅的晕红,现在暖烛一照,反显得他眸光温存,自有几分醉意。
最重要的是,祝政看着心情不错。
祝政垂眸片刻,眼帘被灯火拉出流畅而温和的阴影,他轻缓给姜怀仁斜了杯暖茶,并未抬眼看他:“此事不怪你。‘河伯’之事,可有进展?”
姜怀仁长舒一口气,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先生本猜测,所谓掳新娘的‘河伯’,当是绣球赌坊背后之人,但据我这几日调查,此事,似乎冤了绣球赌坊。”
祝政抬眼,眸色如古井一般深邃复杂。
“我询了些消息灵通的包打听人士,都说失踪女子是被‘采花大盗江公子’掳去。可这位江公子,无论我如何打听,除了强抢民女运至江心的传言之外,名字字号、出身背景,一应不知。”
祝政蹙眉:“江公子,可是无正阁的人?”
姜怀仁道:“暂无迹象。”
“今晚的小不点,也就是姐姐失踪的向天晴,是否无正阁指使?”
姜怀仁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抽出一片碎布料,布料纯黑,粗看未有什么特别,细看方才发现,其上遍布重工飞鸟暗纹,精致无比。
姜怀仁道:“这是甲板上行刺先生的黑衣人布料,也是无正阁之人爱用的锦缎料子。小不点纵火不成,黑衣人当即跳起纵火,在我看来,小不点当是受了无正阁指使。”
祝政闭目,以指节轻缓揉着额角,静了片刻方道:“不是那么简单。”
“小不点若为无正阁之人,那便是无正阁派人绞杀程邦,要小不点将他绑在麻绳末端。表面上看,也许是无正阁察觉我们和程邦走得过近,以此示威,看似能够说通。但实际上——大司农主管农耕钱谷,位置重要,无正阁策反他怕是花了不少精神;程邦又是楚国卫将军程政的亲弟,不到万不得已,此人,断不会成为弃子。”
祝政抬眸,眼神无比清明:“此事,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姜怀仁又从袖中取出一片布料,置于无正阁黑锦缎旁,“先生可识得此物。”
两片布料均是纯黑,但放在一起才发现相去甚远。
无正阁锦缎暗纹精致,布料上仍有流光;另一片黑色布料却粗粝黯淡,看着像是粗捻纱随手纺的。
祝政认出了这片布料:“这是刺杀公主的黑衣人所用布料。”
“正是。”姜怀仁点头,“但先生请细看,是否还有印象?”
祝政拈起一小片布料,将其迎着光,仔细查看。烛光刺过布料,看着有些半透,其上隐隐有个多叉长戟的纹样。
他面庞上罕见地出现一丝讶异:“戈玛拉绣。”
*
作者有话要说:
[1]“行从痴起,痴是行缘。缘而生执,是为苦集。”:出自《长阿含经》,有改动
明天依旧万更,0点12点2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