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私生子>第92章 千劫(八)

  谈话声湮没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琵琶音中。

  傅秋池无奈地看着罗锦年,他隔着一张屏风将罗锦年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惯是爱惨了美人,怎得如此失风度?”

  “那算哪门子的美人,”罗锦年一撩袍子座下,不耐烦道:“你今儿找我出来什么事?还弄得这般神秘。”

  傅秋池指着桌面上高高低低的酒坛子,“先喝酒。”说完,抓起一坛仰脖子灌了下去,酒水洒出打湿大片衣襟。

  罗锦年知他心中烦闷,也不多劝,抓起另一坛痛饮起来。

  他心中又何尝不烦闷?

  愁到深处唯有一醉方休。

  他刻意露了行踪给身后的小尾巴,宋凌此刻应该得了消息,他回了上京。他原想着在同福等宋凌亲自向他赔礼道歉,谁料却突然被傅秋池叫住。

  一路来了风雪楼,傅秋池遮遮掩掩装作小厮随他上楼,不知葫芦里卖得哪门子药。他刻意在风雪楼搞了出清场。依着那群闲得没事干,专会说些尖酸话的穷书生性子,恐怕早就将他嚣张跋扈,霸占风雪楼的事传得上京皆知。

  不论宋凌是受母亲所托来拿他回府,还是良心有愧,想同他道歉,此刻都该找来了。

  但宋凌却迟迟不至。

  简直岂有其理!少爷施舍你个台阶下,你不但不下,反而一脚将台阶踹倒,这是什么道理?

  他憋闷更甚,正巧外头花娘弹得手软,琵琶声渐渐小了下去。

  罗锦年随手摸出一块金锞子,曲指一弹,金锞子绕过屏风落在花娘脚边,“大点声,爷还没死,用不着你吊丧。”

  花娘被金锞子晃了眼,愤懑,清高全被这一两金子碾得稀碎,手也不疼了,弹得越发卖力。

  “锦年,你帮帮我,帮帮我,”傅秋池在刻意放纵下不一会儿就酒意上头,胆气也壮了几分。

  “帮你?帮你什么?”罗锦年仰头抠着酒壶的嗓子眼,他就爱喝这神仙醉,别的卡嗓子。

  “退婚。”

  罗锦年一下醒了酒,他说傅明心这厮今日怎么神神鬼鬼,原来在这儿等着。

  推开酒瓶子,就要往外走,傅秋池突然爆发出醉酒之人不具备的反应力,一把扯住罗锦年袖口,“你帮帮我,帮我这一次。”眼底清明,带着哀求之色。

  “不可能,”罗锦年挥开傅秋池,“明心,你可想过,你只管潇洒退婚,王家娘子该如何自处。林小娘子那等身份,她是清倌儿!就算退了婚,你父亲也绝不可能让她进你家门,与清倌儿有染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傅明心你若铁了心要退婚,那就别怪我手狠,先送林小娘子下黄泉。”罗锦年眸光一冷,并不是在说玩笑话,他虽在田氏的教导下相比其余纨绔有几分良知,但骨子里还是霸道强势。况且林小娘子身份本就存疑,她原是城内湘河畔一卖艺清倌,哪来的诸多机会与傅秋池多次偶遇,巧合?也就被情字迷晕了头的傅秋池信这鬼话。傅秋池是他好友,若真的铁了心要自毁前程,哪怕让傅秋池恨上他,他也绝不会放任不管。

  小小一清倌与好友前程,孰轻孰重?

  罗锦年说完愣了愣,想到他与宋凌对如何处置武器库守门人的争执,他曾高高在上的指责宋凌视人命如物件。

  可他又能好到哪儿去?不过事不关己,可以表一表善心。

  或许他生气的本就不是宋凌想杀人,而是宋凌要弄脏自己的手。

  罗锦年的反省只有片刻,这都算不上反省,只是偶然想到。他从来不会错,自然谈不上反省二字,我错为他错,他错为错上加错

  万事万物合该围着他转。

  傅秋池瞅准了罗锦年愣神的片刻,倾着身子往上攀了攀,环住罗锦年小臂,“我有法子不拖累王娘子,还能让颦儿入门,亦不会影响仕途,你可愿帮我?”

  还有这等妙法?怎的不早说,罗锦年推开傅秋池重新坐下,“起开,两个大男人黏黏糊糊,你恶心不恶心。”

  “什么法子?”

  傅秋池松了口气,凑上来悄声耳语。

  “你疯了?”罗锦年面色古怪的看向傅秋池,末了又诚心实意的夸了句,“你是真狠。”

  林小娘子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迷得眼高于顶的陌上公子找不着北?”罗锦年狭促地努了努嘴。

  提起心上人傅秋池别开脸支吾着:“她自然是万般好,”大冬天的掏出不离身的折扇狂扇起来,把火往罗锦年身上引,“我看你今日也是心里有事,愁得很,两条眉毛都拧成一股了,可是也有了心悦之人?”

  谁料,罗锦年似火烧屁股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休要胡说八道。”

  傅秋池摇折扇的手一停,这是真有事?他本意是想逗一逗罗锦年,没料到他反应居然这般大。

  “还是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帮忙吧。”罗锦年岔开话题,狠瞪了眼傅秋池,威胁之意明显。

  再问就不帮你了!

  傅秋池将折扇合拢抵在唇边,示意不会再问,“我想你将颦儿带走藏起来,我父好像已经察觉到了颦儿存在,再待在别院里不安全。待我处理妥当后,我再来接回颦儿。”

  “行,”罗锦年大方的点头,说着又要开酒来喝,意识到神仙醉已经空了后,烦躁地将酒瓶掼在地上。

  “咚!”

  “嘎,嘎!”琵琶弦似被弹断,刺耳异常。

  罗锦年又拿出金锞子,曲指射向地上酒瓶。

  “膨!”

  酒瓶爆射开来。

  “该碎不碎,生就一副倒霉像,”罗锦年眼底蕴色过浓,酒瓶子烧得太牢固,想听个响儿却固执地不肯奉陪。宋凌也是!本就是卑贱的私生子,本该供着他,捧着他,偏生要同他对着干!

  傅秋池若有所思地扫了眼碎酒瓶,状似不经意间开口:“和宋凌吵架了?”

  “谁和他吵架?他有什么资格同我吵?是我单方面宣布私生子不配再侍奉于我!”酒气上头,罗锦年眼尾染上抹红。

  顶层包间的窗户正对着风雪楼后院,包间里地炉烧得太旺,傅秋池觉得有些闷热,便起身推开了窗户。

  罗锦年随意一瞥,一道清瘦之极的背影映入眼帘。

  宋凌于他,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中最亮眼的霜花,是一眼就能看见的瞩目。

  罗锦年先是矜持地欢喜,被傅秋池调侃拧成一股的眉毛舒展开。

  瞧瞧,还不是主动来找我了。

  等看清宋凌去的方向后,罗锦年蹭的站起,“好!好得很啊!”

  “你居然敢私会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