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私生子>第91章 千劫(七)

  冬日里天黑得早,刚酉正二刻大日便赶趟似的翘了班,连最后的余晖也舍不得赐给大地。

  风雪楼也赶趟似的往外撵人,别家花楼站在门口的花娘,巴不得拖着路人往楼里去,偏生风雪楼特立独行。

  不是它求人,是人求它,花楼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头一份。

  城西的许秀才打着偏儿被龟奴半推架的搡出门,下盘一飘差点栽倒在地,嘴里还口齿不清的念着相好的花名,不停倒着几句车轱辘话,“岂有此理……有辱斯文!”

  周围楼里的迎客娘鬣狗养闻着味儿就扑上来,抢食样想把风雪楼不要的残羹冷炙往楼里带。

  风雪楼惯会看碟下菜,赶人也很有讲究,穷酸书生往街上一带,任他如何气恼,栓在脖子上的狗链却还被姑娘们紧紧攥在手里。

  不怕跑了。

  家中有权势的,或是真有才学的,则由庆妈妈亲自相送,若是问到为何今日不迎客。庆妈妈将手巾子往眼角一抵,颔首露出纤细玉颈与胸前蜜桃,半哭半恼呜咽一声,“罗家那位公子来了,奴实在没办法。”

  公子们见美人垂泪,一时热血上涌,加之罗锦年在上京城名声确实臭不可闻。

  一切罪责自然都算在罗锦年头上,对风雪楼反而更加怜惜。

  风雪楼女子柔弱不能自理。

  待送走客人,庆妈妈摇身一变,又换了副面孔,招呼着楼里最俏的姐儿,一气往顶层包间里带,打的是把罗锦年榨干的主意。

  人财两空。

  庆妈妈刚过三十,在一众十五六花娘里头年纪着实大了些,但也绝说不上半老徐娘。反而多了些成熟的韵味,一抬手,一垂眉都是演练过无数次,恰如其分的大方,点到为止的勾引。

  年轻人啊,最吃不住。

  庆妈妈想到罗锦年冠绝天下的丽颜,无可匹敌的家世,身子都软了半边,眼底氤氲一片。

  她站在包间门口,把抹胸往下压了压露出大片白腻,胸一抬,臀一翘,连眼神都带着风情,这才轻叩房门。

  跟在庆妈妈身后的花娘,忍不住翻白眼,骚不死你。

  “罗少爷,奴家把姑娘们带来了。”尾音上翘,拐了十七八个弯,腻得发慌。

  罗锦年端酒杯的手抖了抖,酒水洒了对坐着的傅秋池一身,嗓子一扯,“舌头捋直了说话!”片刻后又补了句,“进来。”

  庆妈妈一僵,雀跃之情被浇灭大半,暗啐一口,不识好赖的小兔崽子,笑嘻嘻的推开门。

  叮铃环佩作响。

  莺莺燕燕一进门,馥郁的脂粉香揉成一缕柔媚的女儿香依偎在鼻息间,满鼻子的土腥味终于被冲散了。

  罗锦年绕出屏风,撩开珠帘,背着手踱步到庆妈妈身前,选妃样得上下打量一水儿花娘。

  花娘们也算是见过不少男子,但来往多是读书人,穿着身圣贤皮,再是情动也不曾这般赤裸裸的盯着瞧。

  何况天下又有几人能赶得上罗锦年皮相?

  花娘们羞红了脸,羞怯又期盼。

  罗锦年看了个来回,撇了撇嘴,心中下了批语,没宋凌好看。

  意识到自己又想了宋凌,罗锦年不由得气恼,漂亮的眉眼染上戾气。

  庆妈妈惯会察言观色,急忙上前,“罗少爷可是女儿们惹了您心中不快,我这些女儿们都是养在深闺,未见几个男子,初见少爷这般天仙人物,羞怯难免,都是群不中用的,少爷担待些。”

  养在深闺?罗锦年轻睨庆妈妈一眼,还真把他当二傻子糊弄?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这些,难为庆妈妈编一阵瞎话。

  但也不全是瞎话,可不是不中用吗,一群花娘,生得还没个男子好看。

  罗锦年随意点了个花娘,眼神之飘忽,态度之随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谁也没看上。

  “行了出去吧,你,就你,留下。”

  庆妈妈一口银牙快要崩碎,特意簪上的大红花蔫啦吧唧搭在发髻上。

  快出门时,“停,换个好点的熏香,这香太闷冲鼻子。”

  “啪。”

  庆妈妈接住迎面飞来的一包金锞子,掂了掂重量,喜笑颜开地应了声。

  虽然混账,出手却大方。

  等庆妈妈一众人走后,罗锦年踩在地毯上也不动,和抱着琵琶的花娘大眼瞪小眼。

  琵琶不轻,抱了片刻花娘手腕便酸软难耐,见罗锦年还是没动静,花娘心里盘算着,这是位爱被勾引的主?

  她年纪虽小,形形色色却也见过不少客人,有些人啊,分明是色中恶鬼,偏要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爱玩书生与狐狸精的把戏。

  她猜测罗锦年或许也是这种人?心一横,平软的毯子平白生出道坎来,绊了她一跤,弱柳扶风地往罗锦年怀里扑去。

  罗锦年眼皮子一掀,直接错身躲开,任由美娇娘扑倒在地上。

  摔了个结实,虽然铺了毯子,花娘惊呼一声小臂重重磕在琵琶上,痛得冷汗涔涔。

  “峥,峥!”

  琵琶被擦出一片金戈音。

  “没眼色的东西,抬把椅子都不会?”

  音符灌入花娘耳道,她气得手抖,错了都错了!罗锦年站着不动并非在玩什么情趣,单纯是没将椅子抬到他面前,大少爷不肯挪动尊臀。

  好一个混账!

  花娘忍着疼,将琵琶放在桌上,又抬了把椅子放在罗锦年身后。

  罗锦年也不坐,只乜了眼花娘。

  花娘回过味儿来,拿了张软垫放在椅子上。

  罗锦年终于肯赏脸一坐,极没坐像地歪在椅子上,瑰丽的瞳孔半开半阖,审讯样,“都会弹些什么?”外面软垫比不上家中的银狐儿毛,硌人,将长腿收拢盘坐,“下回机灵些。”

  “寻茱萸,卷珠帘,西子游情,天上人间,奴都会些。”

  “别整这些情情爱爱的,听着烦人,会塞外行吗?”罗锦年说话没给人选择的余地,‘吗’字在他那不是询问,是肯定。

  弹一首塞外行。

  “会。”

  “弹大声些,这琵琶啊,力气小了咿咿呀呀的像吊丧,白白坏心情。”

  花娘端起琵琶开始调音,冷不丁的用力拨弄琵琶弦。

  刺耳又生硬。

  罗锦年站起身,“就这样弹,大声点。”

  说罢转身剥开珠帘,去到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