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成了偏执皇帝的>第46章 秘密

  46、

  富贵非所愿, 与人驻颜光。

  刘匪头发现一个问题,叶十一立在树下,就那么抬头看着他, 没有上去。

  刘匪头说:“你上来啊。”

  会功夫的人, 三两下就上去了。然而叶十一摇了摇头。

  刘匪头摩挲下巴, 眼珠转了两转, 反应过来:“哦…你不会爬树。”

  他笑嘻嘻地跳下去,身形落地,自以为优雅地撑住树干,叉着腰:“那我抱你上去?”

  “不用。”叶十一看着他:“你不能留在长安。”

  刘匪头纳闷不解:“为什么?我也没干坏事。”

  叶十一:“……”因为和皇帝长得像?

  刘匪头回身, 眼角余光斜过紧盯着他的陈明,抖了下肩膀,感觉被陈明盯住的后背嗖嗖直冒凉气。他拉了拉叶十一袖子:“我有事跟你说。”

  和匪徒能有什么好说的?叶十一面露疑惑。刘匪头咬牙跺脚,压低嗓音:“嗐, 大事,关于你的…我那天在你家门房后扫地,听见你爹娘说话…”

  他磋磨手指头,瞅了瞅叶十一:“小美人,说不定你听了, 就想和我回边塞了。”

  叶十一无语:“你不是想留在长安么?”

  “长安吧,”刘匪头嘶声,摩挲下颌, 一副沉思模样, “长安挺好, 但是呢, 这个长安…”他拧眉, 匪徒书念得不多, 绞尽脑汁地寻找言辞,最终纠结再三地评价,“长安太复杂,我看不明白。”

  “…他是御前侍卫,”叶十一轻声道,“奉命跟着我的。”

  刘匪头张大嘴,眼珠瞪出眼眶,下巴险些掉到地上,愕然不已:“御前…御御御…就是那个!皇帝!”

  “嗯。”叶十一压低嗓音:“所以你要说什么?”

  刘匪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他书读的少,但他并不蠢笨,既然皇帝的贴身侍卫跟着叶十一,就说明叶十一现在行动极其不自由,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监视中。

  所以刘匪头接下来要说的话,必须重要到,叶十一为之惹怒皇帝,也是值得。

  “嘶。”刘匪头附在他耳侧:“也许和你身世有关。”

  陈明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那两人背对他,刘匪头与叶十一靠得太近,是但凡被李固看见,这两人其中必有一个看不见明天太阳的程度。

  他俩小声说话,陈明也听不见,忍不住要驱使内力去探听,但总觉得那是小人行为,非君子所为。只好怀抱长刀站在石桌边,默默杵着。

  刘匪头话音未落,叶十一垂低眼帘,低声提醒:“我姓叶,是叶家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是你娘亲口说的。”刘匪头比他纳闷:“我也不明白,但总觉得,她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叶将军不应该是…”

  叶十一掀了眼皮,视线冷冷射向他。

  刘匪头尴尬一笑,拍了下自己嘴巴:“你不爱听,算了。”

  “……稍等。”叶十一回身看陈明:“你看见的,都要告诉李固对吧。”

  陈明眼皮狂跳,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来,他点了点头:“按照陛下吩咐,是这样的。”

  “哦…”叶十一笑了下,回头拉拉刘匪头:“抱我上去。”

  刘匪头惊讶得手足无措,有点欣喜,还有点紧张:“上、上哪里?”

  叶十一抬手向上指:“银杏树。”

  刘匪头咽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靠近叶十一,两只手臂自他腋下穿过,下移至腰间。

  叶十一似乎瘦了许多,总之在玉城的时候,看上去应该是有肉的,刘匪头搂着他才发现他单薄得厉害。他拍拍叶十一后背:“你打仗的时候,我老远见过你,比现在精神多了。”

  “还瘦了。”刘匪头有点心酸。

  刘匪头这一抱,陈明吓得险些蹿起来,大喊一声:“匪徒放下将军!”

  刘匪头压根没搭理他,将叶十一抱起来,三两下窜到树上。陈明眼睁睁看着,来不及阻止,无奈大喊:“十一!”

  “我没事。”叶十一坐在树枝头,一手扶树干,刘匪头在他旁边,叼着树枝挑衅陈明。

  陈明咬牙:“无耻匪类。”

  “……李固说了,毫无廉耻的,是我。”叶十一自嘲似的笑笑:“陈明,你要接着看吗。然后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李固。”

  他扭头拉住刘匪头衣襟。

  刘匪头机智地意识到不寻常,立刻端正坐下来,抬手揽住叶十一肩膀,状似亲密地贴近他,两人并肩望向树下的陈明。

  “你不是这样的人。”陈明说:“十一。”

  “我也不想那样被陛下当个玩意儿。”

  “但他终究是皇帝,是天子,不可违逆,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叶十一垂眸:“你不愿意欺君,如实地告诉李固就好了。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告诉他。你所见,你所闻,如实坦白。”他强调道。

  “……”

  陈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看不听不闻,他也不知道叶十一和这匪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么就无从告诉李固,那样也谈不上欺君。他还是忠心耿耿的北衙统领。

  “陈明,人有三急,你该去更衣了。”

  陈明上下牙死死咬着,一手把住怀中刀。

  他是个忠心的人,否则多疑的李固也不会选他当北衙统领。叶十一要和任何人说话聊天,都是他的自由。但陈明必须将这一切回禀给李固。

  这是他的职责。

  如果他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那么自然无从回禀。

  沉寂良久。

  “十一…尽快。”陈明转身离去。

  叶十一目送北衙统领转过拐角,身形消失在屋檐后,不见了踪影。

  “说吧。”

  刘匪头松开他,摩挲着掌心残留的余温,突然想到似的问:“我和你结亲,是不是高攀你了?”

  “……”叶十一低头,不答反问:“你听见了什么?”

  刘匪头回神,局促地笑了下,小声说:“我听见你娘和你爹,两个人在院子里,当时周围没别人。你娘说对不住你,本来这些委屈都不该你来受着。”

  “你爹安慰你娘,说照顾你这么多年,也算是弥补。”

  那天夕阳昏昏,匪徒拿着扫帚,叼着馒头,在门房后打扫灰尘,管家说这地方经年少人来,灰尘积厚,总该得清扫一遍。

  匪徒坐在门板后,张大嘴打哈欠,他想休息一会儿,吃完馒头再接着清扫。

  夫人和老将军相携着,沿回廊散步,两个身份尊贵的人路过窗户。

  刘匪头瞅了眼,站起身。

  “为了保住叶家血脉…到底苦了十一。”叶夫人有些哽咽,感叹着:“这么些年,这孩子就连及冠时都在外边打仗。若他亲生的爹娘知晓,定要怪罪咱俩。”

  叶老将军被她的话勾起伤绪,喟然长叹:“咱们视他如己出,一样当亲生的养着,不算对不起他。就是陛下那里……”

  刘匪头手里的馒头掉落在地,他不敢发出声音,踮起脚尖,还想探长了耳朵细细的听闻。但那两人已经走远。

  叶十一神情有些恍惚,蓦地,发了狠似的,反手揪住刘匪头衣领,恶狠狠地威胁:“你若编造假话,污蔑叶家,一定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刘匪头有点伤心,诚恳地说:“我没骗你。”

  也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长安很复杂,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如大漠圆月炊烟,风沙黄土,烈酒烤肉。

  “……”叶十一心想,怎么能把一个匪类的话当真。

  缓缓地,他松下力道,放开了刘匪头。只是指节捏得有些白,脸色更白,几乎是惨白一片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没有刘匪头抓着,说不定已经掉下树去。

  “十一,”刘匪头大着胆子唤他名姓,“长安太复杂了,我看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在这里生活十多年?”

  叶十一仰头,微微闭了眼睛,脑海中蓦然翻过李固那张布满嘲讽的脸。

  ——“你不是他。”皇帝负手而立,漠然冰冷:“你不配。”

  连碰他一下,都觉得是自己太低贱了,是自己不配,污了天子衣袍。

  “我…”茫然:“不是…叶十一…”那我是谁?

  不对。他怎么能相信匪徒所言。

  叶十一攥紧双拳:“胡言乱语。我就是叶十一。”

  叶家这一代,仅剩的儿郎,从小子承父志,跪在祠堂前,许下叶家世世代代的承诺,百战报君死,无悔无怨。

  “如果你这么想能好受点,”刘匪头看着他苍白神色,心疼地安慰,“那就当不知道吧。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刘匪头犹豫再三,迟疑地问:“十一,皇帝派那个人监视你的?”他悻悻:“我以为你在长安混得很好呢。看上去…还没在边塞快乐。要不,咱们回去吧?”

  刘匪头嘿嘿笑:“我们那儿保管吃饱喝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为难你,怎么样?”

  叶十一大概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他愣愣地出神,只是过了许久,久到陈明的身影出现在房檐后,叶十一才咬牙:“既然阿娘说保住叶家血脉。那么那个人一定还活着。”

  刘匪头扭头看他。

  叶十一神色冷冽,是那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冷冽,果断道:“你去查。”

  刘匪头惊愕:“真要查?”

  “查。”叶十一说:“长安城里,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你放心,”刘匪头拍胸脯,“我绝不骗你。”

  叶十一深深地注视他:“查出之后,我会想办法离开长安,回边塞。”

  刘匪头自动理解成:“跟我回去。”

  那么和李固相似的眉眼。

  却带给他此生最大的震撼和失望。

  “好。”叶十一伸手:“抱我下去。”

  他提醒刘匪头:“出门记得易容,不要再让皇帝的人看见你。”

  “没问题。”刘匪头感觉他和叶十一在同一条贼船上了,似乎与这位少年将军更加亲近,他将叶十一抱下树。

  陈明走过来。

  叶十一把自己掩饰的那么好,刘匪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刚才丢了魂似的,这一刻仿佛没事人,似乎是用上生平最大的理智来克制自己。

  大概是人到了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的时候,便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流泪伤心失落,都变成无关紧要。

  刘匪头抓住他:“十一。”

  叶十一没回头。

  “我肯定帮你。”刘匪头信誓旦旦地承诺。

  “…多谢。”

  叶十一跟随陈明离开叶家。

  出了门,他在叶府门前驻足,回头望过去,朱红气派的大门,镶金匾额上叶府两个大字,有些刺目。天光照下来,眼前蓦然发黑。

  叶十一退后半步,深吸口气。

  “将军,”陈明说,“咱们回去吧。陛下该着急了。”

  “…不想回去。”叶十一讥哂:“宫里,也不过是座囚牢。”

  陈明默然。

  “我去平康坊,探望小鱼。”叶十一摆手,转身往平康坊去。

  陈明想喊住他,可叶十一明显不打算听他的了,他连李固的话都不想听了。除非直接打昏了把人扛回去。但那样恐怕要伤到叶十一。

  陈明想了想,小跑追上他:“将军,陛下在等你。”

  叶十一蓦地驻足。陈明顿步。

  “我不是将军了。”叶十一头也没回,背对他道:“陈统领,以后不要这样叫。”

  “……十一。”陈明总觉得那副皮囊下,有些什么在悄然改变,他忍不住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啊。”回答的声音很淡,漫不经心。

  陈明不再说什么,心惊胆战地将叶十一送进平康坊。

  叶十一目不斜视,一路径直去了南风馆。

  尚未及夜,南风馆只开了旁侧的小门。叶十一没敲门,直接推开了进去。

  方有意在楼下柜前算账,撩了眼皮觑视他,轻笑:“小将军来啦,好久不见您了。”

  “小鱼呢。”叶十一问。

  “哦,他呀。”方有意哂笑:“找着他的贵人啦,现在在贵人府上奏琴唱曲儿呢。”

  “……”

  陈明意在劝他回宫:“十一,来的不巧,咱们白跑一趟。”既然没见着人,就该回去了。

  叶十一却恍若未闻,穿过大堂上楼梯。

  陈明喊:“十一!”

  方有意斜了眼,没阻拦,抱起他的花瓶慢条斯理擦拭,嗤笑道:“您就由着他去吧。将军呐,有心事。”

  陈明真想问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方有意一心一意擦自己的花瓶,陈明着急,去追叶十一了。

  叶十一走到二楼,回头朝方有意说:“拿酒来。”

  方有意不问他为什么喝酒,而是问:“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

  方老板愣怔,放下花瓶,歪头望向叶十一:“你怎么了?”

  叶十一转身走了。

  叶十一在小鱼那间屋里,歪歪斜斜地倚靠着窗边,扭头凝视窗外。

  陈明关上门:“十一,”他问了方老板问过的那句,“你怎么了?”

  “我听说酒壮怂人胆。”叶十一干巴巴地回答:“来喝点儿。”

  “陛下让你不舒服了。”陈明笃定。

  “……”叶十一笑了笑:“是啊。”

  那又能怎样。就像陈明说的,那是陛下。

  陈明缄默,半晌,局促地叹口气:“也许陛下只是图一时新鲜,等他哪天腻了…不再迫你。”

  叶十一回眸,眨巴眼睛。陈明大概是以为,他很厌恶皇帝的手段吧。

  毕竟哪有皇帝,这样步步紧逼地去逼迫一个朝臣眼里的将军。

  方有意送酒上来。

  叶十一掀了封泥,用不上文质彬彬的酒壶和酒盏,抱起坛子灌进嘴中,吞下去大半,又流出来大半,呛得连连咳嗽,扑红眼眶。

  陈明劝他:“十一,慢点喝。”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不在。”

  “别提他,”叶十一满脑子都是刘匪头说的话,他说,“我不想提李固。”

  “好,”陈明放缓声音,“不提他。”

  一坛酒下去,叶十一差不多醉了,他本来也不是酒量特别好的人,而且喝着了很安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明担心出事,想将叶十一背上马车带回宫。可伸手刚碰上他,叶十一便紧张地躲开,仿佛受惊小兔,醉鬼囫囵呢喃重复:“别碰我…别碰我…”

  陈明只得双手举高,投降作罢。

  叶十一明明醉了,还在不停喝酒,大抵借酒浇愁,醉了酒也有理由不回宫。李固要罚就罚,他还能怕?

  阴险的皇帝总用叶家来威胁他,大约没想到,或许叶十一,根本就不是叶家人。李固知道吗?

  知道吧。

  和叶家人合起伙来骗他吗。

  不对,脑子里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又想着,刘匪头可信吗,能相信他吗,会不会是刘匪头骗他?

  但叶家的种种迹象,李固的种种表现,却又令他不得不怀疑。

  叶家明知他已经是这一代仅存的儿郎了,就像那些狐朋狗友说的,为什么还孜孜不倦地送他上战场。他曾经以为,全因叶家忠君报国的信念。

  可如果真正的叶十一…被他们保护得很好呢。

  战场上那个,受了伤,流了血,就算死了,又如何…真正的叶十一…还活着。所以哪怕先帝赐了那杯毒酒,父母也不会以性命反抗,因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那李固喜欢的…是…是那个真正的…

  砰——

  酒坛砸地,四分五裂,酒水溅得人满身都是。

  叶十一摇摇晃晃站起身,光脚踏上碎瓷片。醉鬼完全不知道疼,哪怕脚底板布满瓷渣,鲜血自脚下汨汨地渗出来。

  陈明惊呼:“十一!!”

  “别碰我。”叶十一呼呼喘气,使劲推开他。

  踩着瓷片踏过去,抱起另一坛酒,靠墙壁滑坐下去,仰头倒灌。

  喝一半,颓丧地抱起酒坛,狠狠砸下去,半坛酒再度四分五裂。

  遍地锋利碎渣。

  恰好方有意带人上来,推门而入,惊骇:“哎呦我的将军爷,您可着劲儿糟践这些泥坛子做什么?!”

  陈明看清方有意身后面色暗沉的人,霍然起身,恭恭敬敬稽首:“陛下。”

  李固视线扫过他,转到发酒疯的醉鬼身上。

  叶十一发带散了,披头散发的,身上被酒水洒得湿透,囫囵着呢喃:“别碰我…”

  李固走向他。

  醉鬼看不清人,眼前笼罩迷茫大雾,却知道危险来临,趔趄着后退。

  李固伸手捉住他手腕,叶十一抖地一激灵。

  李固拥上来,将他抱进怀里。

  醉鬼哆嗦着,被按进宽敞胸膛,似乎能感到对方说话时胸腔震动,就在他耳边,低沉沙哑的嗓音,不够温柔但也绝不冷漠,缓声地询问:“十一,怎么了?”

  李固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他后背。

  “……”

  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恶心。

  骗子,醉鬼在心里想,你们都是骗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悲桑的故事

  20w字完结不了=A=

  大概也许还有十多万字(火葬场和大结局

  刚好生日码完这段,一时间感觉emmm【是不是应该在生日写点甜的东西才对,泪目(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