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渊微微一笑,躬身施礼:“在下正是顾尚渊,阁下是?”
章浅凌挑了挑眉,轻巧避开了顾尚渊的施礼: “章浅凌。”
南楼中无声起伏着汩汩暗流,楼外飘来几丝风声,拂动起屋檐下悬挂着的只只清铃,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楼中的弟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两人争锋。
白衣略略一闪,顾尚渊避开了章浅凌,径直走在了溯墨殇面前。
道服女子见无法再装作不相识的模样只好放下掌中的热茶,微微抱拳:“凌天门弟子溯墨殇见过流磐门少主。”
深湛色的袍袖随风而动,眼前女子的面容一如多年前的冷清秀丽,她的一双眼眸中仿佛永远如一泓静置的深泉,幽深而寒凉,令见者心惊。
然而顾尚渊却知道,那般冷清的人儿也拥有着人间的烟火气,只是她总将那抹温暖的深情藏匿于心底而不愿他人知晓。
“唉,你这是又何必呢?”他无声叹息了一声,躬身扶起溯墨殇。
当月白的袍袖触及到女子素白的手腕时,溯墨殇却又回避了一步。她的神色略带局促,额上渗出了点点冷汗。
顾尚渊的心口像是被一柄钝刀划过,一丝麻痛顺着血脉蜿蜒至全身。他苦笑,只觉嘴角僵得很:“墨殇何必与我见外?”
溯墨殇没有回答,兀自盯着南楼的地面,闭口不言。
一边正僵持着,忽而又闯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清朗地问道: “那么阁下又是何许人等?”
月白的衫子飘远了,溯墨殇轻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去,一颗心却又被高高吊起了。
章浅凌邪笑着瞟向顾尚渊,冷冷盘问。
深湛的道服如一阵风般抢先站在两人面前,她皱紧了眉,精致的眉眼中含了一抹凌厉:“章浅凌,流磐门少主是客。”
一句话平淡地道出,简明扼要地述说了顾尚渊在整个凌天门上下的地位,警示章浅凌不该失礼。
然而玄衣男子显然悟错了意,他扯出一抹冷笑,语气中饱含着冰冷的寒意:“你不必说,在下自是知晓你与着流磐门少主是青梅竹马,关系自是非同一般。倒是在下误了你。”
“你……”
溯墨殇还待再度解释,但一边已冲冲奔来一位小厮,他喘着气用破碎的言语急道:“请门内弟子溯墨殇速速上场。”
她回眸望向窗外,才知第九场比试已开始,与自己相切磋的弟子正肃立在正门前等待。
不由得面色泛出一抹绯红,她暗道一声得罪,抓起凌墨剑回头低低嘱咐:“章浅凌,你便在此处。待我比试罢了,再与你解释。”
一身道服在光影下一掠,溯墨殇使轻功跃下南楼梯,衣袂翩翩处只存留下一分若有若无的苦竹香。
空旷的场地上挺立着一道湛蓝身影,他右手持剑已等待许久还未见到对手的身形,不免将略带一丝焦灼的目光投向了掌门人:“掌门……这……”
自持稳重的掌门依然正襟危坐,他抬眼看了看四围,见无人前来应战。与四周观战的其余三大真人长老低低商讨了一番后,静静发话问道:“第九场比试的弟子若是还不临台,只能算作怯战,自弃了。”
一边的中人候了许久也不见场上有动静,只得提起一只重锤,转身向一面大鼓行去。
“本场比试溯墨殇缺席……”
宏亮的话语说道一半却被人打断了,一柄利剑划破长空,斜斜插在中人身旁的石路上:“重雾殿弟子溯墨殇到!”
端坐的掌门抬眼看向远处 ——日光下雾霭沉沉,一袭道服正逐渐飘忽着靠近。
来人施展轻功,不出片刻便赶到了比试台,连喘气都未曾有便急急拔起地上的凌墨剑,抬起清丽冰冷的容颜道:“重雾殿弟子溯墨殇赶到。请掌门宣布开始比试。”
话语方落,四面便响起了窃窃的交谈之声。
“听闻那溯墨殇在前几次武宴上都不战而弃,今岁的武宴怎的忽然便应战了?”坐在近前的男弟子侧头对着一旁的人说道。
“溯墨殇?那是何人?我怎的未曾听闻过?”一个新晋的弟子摸着后脑勺,皱眉道。
那个新晋弟子额上被敲了一下:“你自然不知。她可是掌门的贵客呵,败落的归云山庄少主,只是平时为人低调清冷,不在门内摆弄风头罢了。哪像北苑的小青啊。”
议论纷纷之中溯墨殇的眼角却瞥到了一角杏黄的衣袂,那是璇。她果然放下藏经阁繁多的事务,匆匆赶到正门前看自己比武了。
她忽然心中就有了底气,挺了挺脊背。溯墨殇在微寒的春风中朗声道:“请诸位莫要议论。请师兄开始比试!”
那中人也不再迟疑,举起重锤便往鼓面咚的一声敲响了。
“比试开始!”
溯墨殇收敛了心神,紧握一柄凌墨剑,淡淡瞧着対首的男弟子。那人比他先几岁进门,是勾画峰的大师兄,平日因处事得当练功刻苦而深受勾画长老的喜爱。
对手不再犹豫,见溯墨殇不动便执起一柄剑向她刺去。
溯墨殇忙转动身形,在剑尖欺近之时掠向一旁。对方忙持剑相追,在场中逐渐变幻为一抹深湛的影子,宛如云雾般诡辩。
她亦随势在场中狂奔,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她必须想法结束这般的角逐,这般下去此场比试难见输赢。
微风拂动,撩起了她的鬓发。场上局势愈发紧张起来,一股无形的气压在她的肩背上,气力也在无形地流失。
看来对方竟是借着在场中飞奔而布下了阵法,此刻场中四面都涌动着无形的气流,重重地压迫着溯墨殇。
足步一顿,雪白长靴激起一阵沙尘,朦胧了四面局势。
深湛的身影停下来,缀在衣角的白兔布偶在一片干黄的沙砾中微微摇晃。
“怎的不奔了?我还以为重雾殿的唯一关门弟子还有多大能耐?”
迷蒙的沙尘中忽而传出一声清朗的话语,对方亦是停住了足步,在引溯墨殇出沙尘与他直面相对。
溯墨殇自是不会听他的叫骂,兀自将凌墨剑抽出剑鞘,紧握在右手。
她拔下发间的木钗,使力向斜右方掷去。当啷一声微响,木钗落地,又溅起一点黄沙。
对方果然寻声而至,被木钗引到了三尺左右的斜右方,站定。
冷笑了一声,溯墨殇手中白光大盛,在四面挽起数千个剑花,逐渐包绕了她周身。白兔随着她的奔近微微晃动,溯墨殇使出轻功,是以争得在对手无知觉的情境下一举取胜。
黄沙迷雾中的对手仍在被耍的震怒之中,不安地转身瞧向四方:“溯墨殇,你要打便光明正大地来,莫要玩甚的心机!”
剑光欺近,不安的杀气亦笼罩了他。他似乎预料到什么,抬起剑掩住了面门。
叮——
是金铁交击的脆响,伴随着嗡嗡的剑鸣,如涟漪般逐渐扩大至全场。
尘埃落定,胜负已见分晓。
只见一柄正盈盈流转着墨华的剑光芒大盛,在日光下流转着一片凌厉光芒的正是溯墨殇的凌墨剑。剑尖离勾花峰的大师兄心口只一寸,只要稍稍更近一点,那人便会鲜血凌厉倒在凌墨剑之下。
溯墨殇双手之上的青筋暴起,眼眸依旧是往常的淡漠,其中没有一丝神采。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凌墨剑尖,似是沉入了禅定的思绪中。
中人敲了两声钟鼓,示意比试已结束。
宏亮的声音惊醒了全场凌天弟子:“第九场比试得胜者,重雾殿溯墨殇。”
一边的璇早已欣喜得不能自持,她提起裙角哒哒登上比试场,冲向溯墨殇。杏黄的身影飘来,略带着几分书卷的油墨之气,璇一把拥住了静立在一边的溯墨殇,一双杏眸流转出瑰丽神采:“我的墨,墨你赢了!”
溯墨殇从怔神中缓过来,方才那一剑着实惊险,她将凌墨剑与对手的剑堪堪相击,金铁之声不绝于耳,她松下手中的劲力,斜斜向下一挑。将对手的剑击落在地,凌墨剑尖直对对方胸口。
黄沙之下的惊险,只有溯墨殇和勾花峰的大师兄可历历而见,这一场是险胜。
她缓了口气,一口白气从口中吐出,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承让。”
南楼之上,辞锦早已拍桌而起:“哈哈!就说我徒弟定能赢下这场武宴!来来来,赌输的钱财都上交来!不准抵触!”
辞锦真人大咧咧地从怀里摸出一面银盘,笑嘻嘻地将银盘晃过与她赌的凌天门弟子。
众弟子虽不甘但也乖乖地掏出袖中的钱夹,摸出几块碎银掷向银盘内。
当哐的数声,辞锦的银盘内早已堆满了金银财物。
她笑得合不拢嘴,用纤指来回拨弄着盘中的银亮,油光渐渐泛上红润的面颊。挠了挠头,辞锦忽而算到缺失了几块碎银,一张脸在一瞬间变得阴云密布:“那个不要脸的赌了不还钱?”
辞锦真人抚着不存在的胡须,慢悠悠地走到北苑峰的席位,她寻到被一众弟子簇拥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青。面色逐渐变得讥讽起来:“北苑的小青蛇赖账啊?先前你与我赌了有三两的碎银,怎的竟不还了?”
小青面容铁青,方才溯墨殇一举战胜勾花峰的武功强者,她心头正憋着一口恶气未出。当下辞锦便来向她讨要钱财,更是惹得她愤怒非常。
她本以为溯墨殇此次武宴又会在开局第一场时弃权投降,是以才与辞锦在门内赌坊赌上一盘,只想着在比试完毕后好好地嘲弄溯墨殇一番。然而她却未曾想到,溯墨殇非但没有怯战而降,还战胜了门内武功的佼佼者,在一众弟子面前树了威信。
现今,溯墨殇该是成为一众弟子的讨好对象,而她北苑青便会如一粒失去光泽的珠子,追捧尽了便形单影只地滚落墙边。
她深吸一口气,在一众弟子前按捺下渐起的怒气。和颜一笑从怀袖中掐出几块碎银,恨恨地扔入了辞锦的银盘内。
辞锦满意地笑笑,托着满袖欣喜,抱着银盘扬长而去。
一边的章浅凌哼了一声,仍旧抱手端坐在原位,瞪视着和蔼笑着的顾尚渊。
章浅凌装作无心的模样随意地瞥了瞥南楼的悬梯,被灯火映亮的悬梯间缓缓走近一道深湛的身影,衣袂上的那只白兔布偶摇动得愈发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