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苡苡回了客栈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中, 久久没有出来。她在回客栈的时候,就一路安静沉默,穆延几次想开口与她说话,却都被她不动声色的避开目光。

  相处了这样久, 穆延早已明白祝苡苡这反应是何意思, 她不想和他说话, 她很疲惫。

  刚才的事情叫她应接不暇,也叫她有心无力。孟循那难以言说的态度, 叫她惶恐,让她不安, 她甚至觉得,他们的纠葛不会自此结束。

  这是令她极为烦恼,却又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的事情。

  祝苡苡以为,他给了她放妻书,她回了徽州老家, 他们该是再无纠葛, 再无牵连, 即便见面也与陌生人别无二致。

  可三番两次的见面,足以推翻她的猜测臆想。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她今后兴许有许多。需要面对孟循的时候。

  祝苡苡正坐在房中的雕花木桌旁, 单手撑着颐, 呆呆的望着放在帐帘一旁,束腰高几上的花瓶。

  花瓶上描的花, 是她很喜欢的金丝菊,一瓣一瓣, 栩栩如生, 漂亮极了, 她前些时候没注意看,这会才发现。

  看着花她该是开心的,唇角也牵了起来。可合上双目,想起刚才那个肆无忌惮的吻,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渐渐起伏不定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双唇,她怕那腥甜的气味顺着舌尖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痛苦,让她不安。

  孟循明明不喜欢她,明明早就把她看作可有可无的人,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还要来打扰她原本安宁平定的生活,将他的开心快乐搅和的一塌糊涂。

  祝苡苡低垂下头,她眼睛酸涩的厉害,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哭,只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外头敲门声乍然响起。

  祝苡苡拿起拢在袖中的帕子,胡乱擦了擦眼,她慌张的站panpan了起来,脚步匆匆的朝门口走去。

  又敲了一会儿门,门外的人才开口问话。

  “小姐,您要的水来了还是温热的。”

  是这家客栈伺候的伙计。因为银丹水土不服的缘故,祝苡苡特地给了这家客栈的伙计些额外的差事费,让他照顾着银丹,一来二去,仅仅两天过去,这家客栈的伙计便和她相熟起来。

  因为祝苡苡给的钱多,再者也不多事,没有什么人不喜欢这样的主儿。

  她在进房门前曾嘱咐伙计去打一盆热水来给她洗脸,那伙计听了,二话不说便去了厨房烧水。

  小半个时辰过去,水开了,特地把水兑的温热正好,才巴巴送来。

  祝苡苡轻轻嗯了声,又仔细擦了擦眼睛,才将门打开。

  伙计面上端着笑,邀功劳似的看向祝苡苡,可祝苡苡这会儿哪有功夫去夸他,只匆忙接过同盆,随口到了声谢。

  门被里头的人推着合上,伙计也一脸纳闷,他以为面前这位大方的主儿,会给他一些赏钱的。

  却没想到给他碰了一鼻子灰。

  那回想起前些时候,自己得的那些沉甸甸的银子,那心里的气恼,便倾刻云淡风轻。

  算了算了,也是,他太贪心了。

  祝苡苡从外头接过铜盆,而后放在桌边的木架上,双手舀起一捧水,扑湿了白皙的脸。纤长卷翘的睫毛也被打湿,水珠一簇簇的顺着额发睫毛流了下来。

  唇边的腥甜似乎也冲淡了不少。

  她舌尖咽喉干得厉害,却也没有轻易喝上一口水。等将绢帕打湿,细细的擦干了唇之后,她才恍惚的透过气来。

  祝苡苡双唇轻轻碰着小口小口的喘息着。

  她将自己的唇擦了一遍又一遍,原本只是有些干涩,这会儿却被她□□的又红又肿,唇边还破了一块,在用水去碰时,生出些浅浅的疼。

  小半个时辰过去,她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苍白,她才算罢休,将已经湿透的绢帕扔在铜盆里,坐回了方才的圆凳上。

  她自顾自的倒了一盏茶。

  不知是哪来的粗茶,又苦又涩,生冷的刺喉咙,她险些要吐了出来,好在这一口茶水下去,她唇齿再没有方才的味道。

  穆延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祝苡苡呆呆的坐在一边。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望着一边的帘帐暗自出神,连穆延走到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穆延知道她没有心思同自己说话,也不想搭理他半分,他也确实给了她安静的时候。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这两个时辰,穆延就站在她房门外,安安静静的站着,她坐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已经到了要用晚食的时候。

  穆延再等不下去了,她该吃些东西,该好好的休息,不该再去想午时的那些不快。

  这一整天,她只吃了出门前的他买的那些东西。

  她会累也会饿,他是她的护卫,他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她折磨自己。

  她该是曾经那样明朗而又坚强的,不该是现在这样惶然无措的。

  穆延不想看到她这样,他不舍得。

  他喜欢她。

  他希望她是开心的。

  于是,穆延让客栈里的伙计从后厨拿些饭菜来,亲自送了进来。

  门是半掩着的,似乎刚才就没有关好。穆延敲了门,但她却像没听到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穆延将托盘上装的碗碟一一放在了她面前的圆桌上。

  “姐姐吃点东西吧,吃过了就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去见那绸缎商人,好不好?”

  祝苡苡抿着唇,侧过头来看向站在她身边的穆延,穆延极为专心地看着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他的担心忧虑,一点不剩地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倏地蹙起眉头,然后站了起来,直直的看向穆延。

  她并不愚蠢,也不算迟钝。她早就察觉到了穆延对她的关心有些过分。

  只是那会儿她还没有心力去应对,她觉得穆延年纪小,自己又是出现在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他记挂些她,对她产生些异样的情愫也不算得什么。

  穆延还年轻,心性不定,兴许今日喜欢她,明日便不喜欢了。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尽管那真诚而又动人,但却难以维持。祝苡苡自己便是从那样十几岁的年纪走过来的,她曾经也喜欢过人,就譬如孟循。时至今日,两人还不是走到了这般田地。

  如果当初她多加考量,想清楚她与孟循之间的差距,成功说动爹爹,没有嫁给孟循的话,说不定也没有今日诸多的烦恼忧愁。

  她也想着,兴许是自己自视甚高,错看了穆延的心。

  可今日的种种,却在提醒着她,穆延待她是不同的。

  从两人那离奇的相遇到今天,穆延和她的牵扯愈来愈深,他对她的关心,也与日俱增。

  是不是她自视甚高,今日一试便知。

  穆延被她看的有片刻无措,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面对她,他总是会生出些难以言明的心思。

  祝苡苡抬眸看着穆延,看着他脸色一点点的变化。

  她问:“穆延你吃过了么,便这样关心我?”

  穆延从来不会向她隐瞒什么,她既然问了,他自是如实相告。

  “还没有吃,姐姐待在房中有两个时辰了,我担心你,想看着你先吃,再去吃。”

  他犹豫着,又补了声,“我不饿。”

  祝苡苡不为所动,仍旧看着他,“穆延,护卫只是保护雇主的安危,他并不需要关心雇主渴了还是饿了,你知道吗?”

  他的心绪为她所牵,片刻,又有些无措。穆延抿着唇,“知道。”

  “知道你还关心我?”

  “我将你看作姐姐,我………”

  “只是姐姐吗?”祝苡苡难得的有些刁钻,半步不肯让他,“穆延,你说,你只将我看作你的姐姐吗?”

  “我…”

  在那个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祝苡苡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要着急,穆延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要听的是实话,我要听真真切切的实话。”

  祝苡苡说完便再不作声,只默默打量着穆延。

  从第一眼看见穆延的时候,祝苡苡就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他比一般男子都要白些,模样俊秀,唇红齿白,貌若好女,却又因为那两道墨眉,平添了几分英气。

  这样的长相,没几个女子不会喜欢。

  他虽总是安静不多话,但心思却又十分细腻体贴。他身手好,却不以此自傲。祝苡苡时常觉得,他有今日这样的遭遇,做了他的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明珠蒙尘,他该有更好的去处,更高的志向,而不是偏安一隅,被她禁锢。

  但她是个自私狭隘的人,穆延于她而言,很重要,很有作用。多了穆延在她身边,她才敢这样大胆,才敢从徽州府只身前往江宁。

  有他陪着,她要比以前多了不少底气。

  她若真是把穆延当做自己的弟弟,当做重要的人,她该劝他去另谋一份差事,而不是就这样委屈地待在她身边。

  有时候祝苡苡会觉得自己肚量狭隘,又有些时候她会觉得狭隘就狭隘,她本来就不算的多好的人。

  所以,她从来没有与他提过,让他离开。

  穆延因她的话怔了片刻,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该是了解她的,他从她的模样里读出了认真,也就是说,他若没有说实话,她该是会生气的。

  甚至,穆延还生出了几许彷徨不安。

  好像他的回答,决定了她对他的态度。

  房中静默了好一会儿,终,穆延低垂眉目,牵着唇笑了笑。

  “姐姐要我说实话,我便说实话。”

  “我不只将你看作姐姐,我喜欢你,我喜欢祝苡苡。”

  说出来,要比穆延想的轻松许多。

  他以为,他应当是万般犹豫,瞻前顾后,生怕会惹得她心生厌烦而缄口不言。

  但并没有。

  他清浅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他等待着她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