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言完全没料到这门会自外朝里推开, 他吓了一跳,一张脸更是被那推过来的门狠狠打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往后退,幸得孟循抬手扶稳了他, 不然这会儿估计得摔在地上。

  孟循视线越过高言, 径直看向面前的两人。

  祝苡苡面上有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意外, 她身后那高大的男子牢牢将她护在怀中,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在此刻,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不可分割的人。

  孟循眸色稍暗, 松开了扶着高言的手。高言一阵阵后怕,回过头来,又朝着孟循连连道谢。

  “多谢孟大人,多谢孟大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话应是对着高言说的, 但他的双目, 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祝苡苡。

  她的手仍被那人牵着, 这会儿都还未松开。只是她的护卫吗?只是护卫的话,为何他能握着她的手?

  穆延的身世还未有着落, 他对穆延还不甚了解, 但至少, 在此刻,孟循能从他的双目中查出几许异样的情感。

  这个名为穆延的少年, 大胆肆意的觊觎着他的所有。

  孟循脸色越发沉了。

  偏偏穆延还不知死活的与他对视着。

  穆延虽只从祝苡苡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位五品刑部郎中,但穆延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 他并没有觉得和离了, 就和她断了干系, 他对她还有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眷恋,像是缠缠绕绕的藕丝纠葛不断。

  穆延讨厌这种感觉。

  姐姐与他说过,她不喜欢她的前夫,她嫌弃他,对他避而不及,只不过迫于他的身份,才只能勉为其难的好言以待。

  想到这,穆延心里似乎舒服多了,面上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他低垂下头,“姐姐可有伤着?”

  祝苡苡稍稍使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从唇边挤出些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突然好像…”

  说着,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了站在孟循跟前的高言。

  高言抬手揉着鼻梁,似乎还没想起来要同祝苡苡计较些什么,但祝苡苡心里却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方才那一下,是她将门推开才撞到了他。

  能跟着孟循在一起,必然是有些身份的人,且看孟循对他的态度颇有几分恭敬,说不定官位还要比孟循再高上一些。心里想着,祝苡苡越发后悔,方才她不该那样担惊受怕,小心推门便可,何至于那样着急忙慌。

  那人是官,她是民,自然是开罪不起。这般想着,祝苡苡走到高言跟前,矮身行了一礼。

  “方才多有得罪,实乃民女无心之失,还请大人见谅。”

  高言一边揉着鼻梁一边轻声叫唤,听到祝苡苡说话,才放下手,仔细看着面前的人。

  是个身姿纤纤,聘婷袅袅的娇美女子。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怯意,似乎生怕开罪了他似的,那双水盈盈的杏仁眼中,三分可怜,三分惧怕。

  让高言原本还欲怪罪的想法,倾刻荡然无存。他也是个年近不惑的官员,犯不着与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置气,再说了,方才外头那样乱,兴许也是情急之下想找个地方避呢,这么想来也无可厚非。

  高言轻声咳嗽了一声,将双手负在身后,“无碍无碍,下次小心些便是了,你是住在这附近的江宁府城中人?”

  见面前的人不欲与她计较,祝苡苡稍收脸色,再也没刚才那副娇柔的模样。

  “回大人,民女并不住在这江宁府城中,民女是徽州府人士,此番前来江宁,是来做些生意的。”

  说着,她视线转向身边的穆延。

  高言一看祝苡苡反应,心中便有所猜度。想来,这小女子面前站着的这位,该是她夫君。这趟,应是随夫君一道来江宁府城中做生意的,却不想在这码头遇上此等乱事。

  如此说来,他们到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高言严正欲开口,却被身边沉默良久的孟循打断。

  “苡苡,既然见着了,怎么不招呼一声?”

  孟循不加掩饰的看着祝苡苡。

  从始至终,他都一直在看着她。然而,她竟像是没瞧见他似的,丝毫不为所动,不在意他的目光,更不在意他的存在。

  如果这会儿,他不开口说话,兴许,她就要装作不认识他。

  昨夜才平复的心绪,又在此刻起伏不定。

  她的漠视,她的不在乎,压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无法容忍,无法做到她那般淡然处之。

  若不是面前有高言需要顾忌,他甚至想质问她,为何如此心狠,甚至不愿正眼看他,分明他们前日才见过,那会儿,她还能恭敬有理的称他一句孟大人。

  尽管那声孟大人不是孟循想要的,但也好过此刻。

  他们之间,她倒是更像那个失忆的人,完完全全的忘了他们曾是至亲至近的夫妻。

  祝苡苡自然察觉到了孟循的目光。

  但在此刻,她只觉得烦扰,不胜其扰,为何她总能在这江宁府城中遇见孟循,三番两次,让她想要无视,都不得其法。

  他们不是已经和离了吗?为什么就不能彼此放过不再纠缠?和她这生斗小民攀交情,难道与他有什么好处不成?

  还是说,他用他的官声压着她,会在心里觉得畅快,觉得能解她当初屡次拿放妻书气他的火气?

  若是这样,孟循也太过斤斤计较了些。

  连祝苡苡自己都未能察觉,和离之后,与孟循了断之后,她总能以最下作的想法,去揣度孟循行事。

  在她眼里,那个曾经温顺谦和,端方清正的孟循,早已了无痕迹。

  孟循既然开了这个口,她也不好装作没有听见,尤其是他身侧还站着另一个人。

  她也学着方才朝高言行礼的样子,矮下身来,向孟循行了一礼。

  “孟大人有礼了。”

  她抬眸打看着孟循,压低眉头掩饰面上的不耐。

  孟循最善揣度人心,察言观色,成日与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狐狸打交道,他都能游刃有余,又更何况是眼前的祝苡苡。

  她刻意掩饰的不耐烦,一清二楚的落入他的眼中。

  那被她隐藏的情绪,像是狠厉无情的刀,扎着他的眼,刺着他的心。

  他宁愿她对他不加掩饰,一如曾经在京城那般,故意气他,那至少意味着,她心中还是在意的。

  孟循心底兀的一沉,朝后退了半步,再看向祝苡苡时,他有片刻恍惚。

  面前冷漠的祝苡苡和当初满脸怒意的祝苡苡,交叠重合又分散,在这时他好似看到了几个她站在他面前,他下意识闭上双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好一会儿,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孟循朝祝苡苡笑了笑,“待我,何必如此客套。”

  迎着祝苡苡错愕的目光,他缓步上前,温煦又平和,“苡苡像从前那样称呼我便可。”

  这话一出,不只是祝苡苡,就连她身后的穆延都面色一凛。

  只有高言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思虑片刻后便又觉得说的过去。

  孟循是出生徽州府籍的官员,想必从前应该和面前这位小娘子认识,既然认识的话,这样反应便也说得过去了。

  只是,孟循这样当着人家小娘子夫君的面,态度如此亲昵,是否有些说不过去呀?

  高言又想起曾经的听闻。

  据传孟循是位清正端方的君子,虽说在刑部审讯颇有几分狠厉,但大多时候都是和睦温顺,与同僚相处融洽的。

  这样的作风,高言倒是有几分欣赏。

  但偶尔,也要注意分寸啊。

  而他高言向来也不是多事的人,便是要提醒,也不能这会儿当着人的面提醒,不然那可算是落了这位巡抚大人的面子。

  要是以后孟循同他计较,他也说不过去。

  高言只得暗暗同孟循使了几个眼色,然而孟循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依旧直直的看着祝苡苡。

  孟循那般肆无忌惮的目光叫祝苡苡浑身都不自在,她下意识朝后退,却又忘了身后站着穆延,才退了两步,便靠到了穆延身上。

  穆延抬手将她扶稳,宽大的手掌透过厚厚的锦缎衣料,将那安心镇定传到她手上。

  她侧眸看向穆延,扬唇笑了笑。

  穆延与她对视着,目光更加温柔。

  孟循毫不意外的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他负在身后的手交叠握着,青紫的经络纵横交错着,蛰伏在脉络中的血液仿佛也在此刻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他几乎要压抑不住面上的从容。

  穆延抬手抚上祝苡苡的肩头,“我去看看外面。”

  祝苡苡微微晗首。

  商铺的门一角被掀开,外头再没见方才那些闹事的人,只剩下满地的凌乱不堪。

  “可以走了,那些人都已经离开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祝苡苡在穆延看向外面的时候,自己也朝外头看了看。见外头那些闹事的人,确实已经没有几个,街道又恢复了往常的安宁,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不想在这继续待着,和孟循同处一屋檐下,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那算不上温和,满是侵略的目光,盯得她背脊发寒。她像是被他看中的猎物一般,被他肆无忌惮的窥伺打量。

  祝苡苡轻轻嗯了一声,她跟在穆延身后,随他一道离开。

  一边高言还在揉着有些发酸的鼻梁,并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然而孟循却径直迈步跟上了这两人,他没有丝毫犹豫,随着祝苡苡,一道离开了这间空落落的商铺。

  走出去几步远,祝苡苡才察觉到孟循跟了上来,她瞪大了眼,满是不愤的停住脚步。

  她想,若换做以前,她是没有这样底气的,但此刻,穆延就站在她身后。

  “孟循,你究竟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