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穆延, 连祝苡苡都听得分明。她神色微凝,略带不安的看向穆延。

  穆延异常沉着冷静,他定定的看向祝苡苡,示意她稍安勿躁。

  “姐姐你就在马车上待着, 我下去看看, 不要紧, 有我在。”

  穆延分明比她小了快六岁,可面对这样慌乱的场景, 却要比她还要镇静,甚至还能分下心神来安慰她。祝苡苡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但因着他的话,却也没刚才那样慌乱了。

  她拧着衣袖,小心叮嘱,“你也小心一些。”

  穆延恩了声,扯着唇笑了笑, 随即掀开车帘, 出了马车。牵着缰绳的车夫早已被当下的乱的场面吓得面如土色, 只顾呆呆的勒着缰绳,嘴唇张着, 不敢再有动作。

  穆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驾车去一边, 不要在这儿。”

  这会儿,车夫才愣愣的反应过来, 他连连点头,可这四下全是乱跑的人, 根本架不了车, 他也是勉强才能稳住马车。

  渐渐地, 马也开始焦躁不安,扬着马蹄不断的挣扎着,周围的人见着,吓得更厉害。

  穆延直觉不好,他皱着眉,在车夫堪堪快要控制不住马车的前一刻,将祝苡苡抱了下来。

  他动作极快,祝苡苡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只觉身体一轻,眼前的景象飘忽不定,倏地一下,她便跳下了马车。

  她眨了眨眼,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穆延。

  原本还在自己身侧的马车,已经发狂似的窜走了。好在马车是朝没有人的码头那边跑过去,并没有撞到人。

  祝苡苡还有些恍然,收回目光,见着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码头两边本是开着江宁府城中最大的两家纺织厂,有不少染布织布的工人,也因此这两边开了不少铺子,都是贩售布匹绸缎的,祝苡苡今个过来这边,就是要找到那位绸缎商人,谈谈之后生意上的事儿。

  以往这边也是江宁最繁华的地段,来来往往的商船,走走停停的商人。

  这边的料子,要较城中那些成衣铺里的料子都便宜上几成。

  祝苡苡曾经和自己爹爹来过,对这边也算大致有些了解,却不想今日这里,竟闹成这副模样,街两边已经彻底乱了。

  布匹料子洒了一地,扎着头巾,穿着短打的不少人手上拿着棍子,四处寻衅滋事。看得出来,这些穿短打衣服的人颜色都各不相同,想必,是来自不同纺织厂里的工人。

  街边两旁的商铺,离得近的,大门紧闭,离得远的,还有些探出头来瞧瞧这边热闹的,也有些胆小的和靠得近的这里一样,早早的就将门关上了。

  这些事情似乎就发生在一瞬之间,方才驾车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就打打闹闹的一片,一个个脸色胀得通红,嘴里嚷嚷有词。

  他们说的是江宁当地话,祝苡苡不太听得懂,但大致也能判断,应该是在嚷着什么名字。

  方才吵嚷声突然起来的时候,祝苡苡还以为真是来了什么劫匪,想到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些,她不由得心口一窒。还好,这事儿没有她想的那么糟。其实也对,这可是江宁,江南最富饶的州府之一,怎么可能会生出那样的乱子?

  穆延始终抬臂揽着她,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护住了她,只让她探出一个头去看着外面那些纷乱。

  环是四周一圈,穆延收回目光,他低下头来温声道:“这里应是有人在闹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歇停不下来,姐姐打算怎么办,还要去见那位布商吗?”

  凝眉思虑片刻后,祝苡苡摇头,“不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这边这么乱,那布料商人应该也知道的,我们晚些时候再过来看看。”

  回过神开来,祝苡苡这才察觉到,她已经攀附着穆延的腰好一会儿了。

  他人生的高大,腰却很窄。她的手攀在他的腰间,他似乎也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仍旧牢牢的将她护着。

  祝苡苡下意识松开了手,却不想穆延。直接勾着她的腰,趁着机会,闪身躲到了一边。

  这条巷子极其狭窄,是两间商铺中恰好空出来的一点位置。朝后面应该是能走的,但也不晓得会走去哪里。

  祝苡苡只对外头的商铺熟悉,对这样七拐八绕的巷道,她是一概不知的,尤其在这刻,因为巷道太狭窄,她只能贴在穆延身侧,这让她更加为难。

  两人靠得很近,穆延为了安抚她,始终牢牢牵着她的手。

  他侧头朝外面望去,祝苡苡抬眸去看,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洁白干净的耳垂。外面究竟如何,她半分也看不见,只能隐隐听到吵嚷混乱的打砸声。

  穆延的手很宽,指节掌心都带着薄薄的一层茧,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也因此,那稍带粗糙的感觉尤为明显。

  他的手掌,一寸寸贴着她的手背。

  温暖却又更似灼热。

  若说刚才是因为外头的纷乱而惴惴不安,那此刻,祝苡苡便是分外紧张的。

  倒不是因为害怕,不知怎么的,穆延待在她身边,她总能觉得安心,似乎再大的事情,总能转危为安,他能将她保护的很好。

  而她此刻的紧张,却正是来源于身侧的穆延。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穆延待她,似乎不只是护卫对待小姐。不只是保护,更似是爱护。

  祝苡苡秉气凝神,仔仔细细打量着穆延。

  他抿着唇,鼻梁高挺,侧脸像是出一自精于工笔的大家之手,精雕细琢,匠心独用。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浅色的眼眸澄清纯稚。只在这会儿,他小心探查着外头动静时,才给他添上了几分沉稳内敛。

  穆延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

  祝苡苡松了眉头,兴许是她多想。

  然而此刻,穆延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平静。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的带着她离开这一片混乱。不过是些坊间的工人打闹,即便手上拿着棍子,他小心避开也不会有何妨碍,他向来眼疾手快,连刀剑都能躲过,又更何况只是这样寻常的竹竿棍子。

  他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能够顺利离开的路,可偏偏在攥着她手心的时候,他却不舍得迈出那一步。

  她的手温暖柔软,让他舍不得松开,倘若,他朝前走出了那一步,那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要松开那只手。

  他有些,舍不得。

  她清浅的呼吸,全心全意的依赖,一切都让他沉醉着迷。

  穆延看似眯眼看着外头打作一团的人,神思早已飘走。

  安静了好一会儿,祝苡苡觉得有些不对,她小心的拉了拉穆延的衣袖。

  “外面怎么了,动静可有小些了,我们能离开了么?”

  她轻柔的声音,将穆延飘离的神思毫不留情的拽了回来。

  穆延偏过头来,迎上她那双略带慌乱的眼,扯着唇笑了笑,“差不多能走了。”

  祝苡苡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笑,“那就好。”

  穆延暗自恼恨的自己的无耻,他怎么能这样?

  面前人全心全意信赖着他,将自己的安危托付于他,他怎么能为了一时妄念,让她始终担心受怕。

  是一个护卫该做的么?不,绝对不是。他或许不明白其他的事情,但至少这点,他可以确认。

  他逾越了。

  穆延抿着唇,松开了她的手,掌心那触手可及的温暖渐渐远去。

  压下心中奇异的感觉,他笑着道:“姐姐跟着我,我们从旁边的商铺绕着离开。”

  祝苡苡轻轻呼出一口气,应了声好。

  另一边,随便躲进一间商铺的高言不安的望向面前的孟循,宽袖下的双手交错握着。

  高言面色凝重,来来回回踟蹰了半天,终忍不住朝神色自若的孟循开口。

  “孟大人,您说,现下外头这么乱,我们该怎么办呢,这样贸然离开,是不是会受伤啊?”

  他忧心忡忡,面上显而易见的挂着忧虑。相较之下,始终站在一侧的孟循则显得平和多了,唇边还带着笑,似乎丝毫不惧外头争吵纷乱。

  “高大人不必着急,再等等罢,闹事的人寻不着孙海,总会罢休的,难不成,一整天就在那干耗着么?”

  孟循话说的有理,可高言却仍是止不住的后怕。毕竟刚才那会儿,那手臂粗的棍子,可是就差一点就打到他头上了。

  他也是鬼迷了心窍,偏偏就信了手下人的话说,什么微服访查,去看看纺织厂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要是带了几个侍卫在身边护着,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狼狈。

  他虽出身锦衣卫,是个实打实的文官,半点武功不会,要不是刑审还有几分手段,也不可能能坐在今日千户大人的位置上。

  要让他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又或者是管理治下,那高言自认是没有任何问题,可面对这样的市井刁民,半句话说不上便要动手的,他是半点法子都使是不上的。

  在做事之前,总得保证自身安危吧,不然,那还谈何查案?

  这趟前来江宁,任秉笔便是特意找到他,让他务必好好查清此案。

  他与任秉笔关系匪浅,平日里任秉承笔也帮了他不少,既然他开口相求于他,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且,于他而言,江宁这桩案子实在不值一提,他就是秉公查理那又如何?他半点不怕司礼监那位掌印太监,那位做了不少腌臜事情,他手上握着些把柄,虽不至于能将他扳倒,但至少也能保证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他出身锦衣卫,背靠的是皇帝,只要做好了手上的事,又有何惧?

  但问题是他现在困在这儿了,回不去了,他又半点武功不会,他和这位孟郎中两个人都是文官出身,只能大眼瞪小眼。

  半盏茶功夫过去,高言终还是按捺不下焦急的心,他走到门前,打算先开门看看外头的动静,却不想还未等他动作,啪的一下,门迎面撞来,打到了他脸上。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稍微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