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 八月飞雪。

  边境的冬日,总来的特别快。风刮的快叫人眼睛都睁不开,穆延有些恍惚。

  他也与随军的将士一般,等待着炊烟升起。

  快到午时了, 正是吃饭的时候。

  穆延和年纪同他一般的孩童, 在次所的灶房外玩耍。他向来安静不多话, 与同龄的孩子总玩不到一处去,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柳树下, 等候着自己的娘亲。

  约莫过了去半个时辰,他总算等来了自己的娘亲。

  他咧着唇角, 捏着从集市上买来的珠花,脚步轻快地朝自己娘亲走去。

  而因忙完了手上的事务,一身轻快的女子,脸色却兀的沉了下来。

  她蹙着一双秀丽的柳叶眉,“有什么事, 可是饿了, 饿了去庖厨找点吃的, 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说完, 女子转身便离开了。

  他呆呆看着女子, 捏着珠花的手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他想跟上去, 女子却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似的,快步甩开了。

  穆延心底涌出几分失落, 他低垂着头, 看着自己满是黄沙的靴子, 又看了看手中的珠花。

  他抿紧了唇,转头往庖厨去了。

  可是他不饿,一点都吃不下。

  他呆呆的看着那些大快朵颐的同龄人,自己面前碗里的吃食却一点都没用。

  穆将军刚从操演场上回来,一进庖厨,就看见一下筷子都没动的穆延。

  他稍作思量,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穆延心性要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沉稳不少,到底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想什么念什么,大多都摆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笑着坐在了穆延旁边,穆延一见是穆将军过来,原本沉着的脸也浮上一些笑。

  “吃不下吗,要是吃不下,就随我一同去练练,累了,自然就饿了,怎样?”

  穆延抬着头,一双眼清澈澄明,“可穆将军,您才刚刚从练武场上回来,还是先吃饭吧。”

  没等穆将军在说些什么,他便低头开始吃饭。

  穆将军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发,“好,那便听延儿的,吃完了再去。”

  视线渐渐迷乱,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穆延想要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最后,他只记得临行前穆将军交托他的话。

  “延儿,你以后,只管自顾自开心的活,不要想以前的事情,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穆将军说这话,北境正是漫天飞雪,抬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但在穆延记忆中,穆将军爽朗的笑却依旧明晰。

  他会和他说的一样,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自顾自开心的活着,他会忘记那些前尘往事。

  下一刻,场景变换,北境漫天的飞雪再也看不见。

  他站在槐树下,旁边站着的是身姿绰约笑容璀璨的祝苡苡。

  她刚刚替他手上上了药,动作轻柔关切。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伤。他从前在边境的时候,受过的伤要比这严重的多,以至于这样的疼痛,大多时候他都并不在意。

  他们才见过几面。

  但见过的每一面,她都在帮他。

  他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善意了,或许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换做另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待他。

  但穆延不愿去想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现在很开心。

  和穆将军对他说过的一样,他很开心,他好像也可以忘记那些过去了。

  穆延睁眼醒来,入目的,是皎洁高悬的玉轮。

  他唇角不自觉泛出些笑,想着近日来的事情,心情越发松快。

  这趟去江宁,他会好好护着她的,他会尽到自己的职责。

  *

  距那日酒楼之事,已经过去了三日。

  三日间,祝苡苡也未曾歇下来。手中的账簿大多都已经理清,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那些产业好好的经营起来。

  吴叔叔擅守成却不善进取,即便原来,祝家是徽商商帮中的佼佼者,但这一年下来,却也渐渐落了下风。祝苡苡不愿看到自己爹爹,辛苦半辈子操劳的基业,便就这样渐渐萧条,她只得打起精神来。

  或许是一脉相传,她做事儿,多少和他爹爹有些相似。

  他们徽州府地产不丰,做生意,也是指望这周遭的州府转来倒去,予以牟利。苏杭的丝绸,松江的布绢,这采买转通,大多都落在他们徽商手里。

  细细算下来其中最挣钱的,莫过于饭去海外的茶叶生意,和布匹生意。

  但祝苡苡去看他名下几家布庄的进项,却又要叫前些时候少了不少。

  做生意,也和逆水行舟是一样的道理,不进则退。

  旁的人都在想尽办法,做大做好,而他们只顾守成,自然也就比不上人家。

  祝苡苡打算去江宁府一趟,相看那些卖的好的绫罗绸缎,再做打算。

  她手上握着畅通天下的淮安漕运的门路,想要贩卖这些布料,不算的什么难事。

  除此之外,她也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这日吃过午食后,祝苡苡总算等来了驿站传过来的信件。

  银丹捧着那封信,自外院送到了祝苡苡面前。

  天气快要入冬,即便在院子里风不大,也难免的有些冷。

  她外头罩了件鹅黄色的披衫,呷了口茶盏中的甘草茶,一口茶水下去,咽喉唇齿都泛着浅浅的甘甜。

  前几日有些上火,喝一喝这甘草茶,确实清火生津。

  她将茶放到一边,抬手接过银丹送上来的信件。

  是曾经与她交好的刘氏写来的信。

  刘氏的夫君余辰溪与孟循同榜的进士,只不过现在,他还在外放,坐着她接壤州府的知府。

  信是快马送来的,距离刘氏写完,也不过才两日。

  祝苡苡看了信后,眉头悄然舒展开来。

  果然如她料想的那样,徽州府治歙县的知县大人,确实是个贤明清正的人。

  如今的歙县知县陈知曲原本出身清官世家,若不是因为进言时失了分寸,也不至于被贬到歙县来只做个小小的知县。

  此人为官,一心为民。

  歙县治下的几个村落,全是穷山僻壤,靠山吃山。为了解决这几个村落的问题,陈知曲想了不少法子,又是领着村民们开荒种地,又是领着村民们养蚕种桑。

  奈何歙县这几年亏空,账上没有银子,即便有心也办不成事儿。

  祝苡苡愿意出这个钱与精力,买一批桑树种子,让那几个村落的村民有一份生计。

  这里的土壤虽然不适合种棉花,但种桑树却不是问题。桑树今年栽下,小心照顾着,明年定能长出不少桑叶果子。这样一来,养蚕,便没有什么顾忌忧虑了。有了蚕,就有了蚕丝,生计便不愁问题。

  她这趟去江宁,还想去看看那边的缂丝术法。

  这事儿于祝苡苡而言,是一举二得的事情。

  一来,她能帮到那些穷苦的百姓让他们生有所依二来,她能借此结交那位陈大人。

  陈大人出生江南书香世家,与他互有往来,对祝苡苡而言,对祝家而言,百益而无一害。

  她还能借着这位陈大人,认识更多的人。

  即便折损些生意上的利益,那又如何?祝家失去的那些,比得到的,少的多。

  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位陈大人的为人,在这趟去江宁之前,她就要与这位陈大人好好见上一面,说清楚她心中所想。

  祝苡苡相信,很快她便不用再顾忌孟循了,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和所有人说明他们已经和离。

  将看完的信收好,祝苡苡转身要回屋内。

  但还未等她走到门前,忍冬就自外头领着一位女子进来。

  这女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怯生生的眼小心的四处看着,穿着虽然朴素,但却相貌清秀。

  忍冬走上前来,“小姐,林姑娘来了。”

  祝苡苡抬眸,折步朝林莺儿的方向走去。

  忍冬朝她开口:“这就是我家小姐了。”

  林莺儿哦了声,后知后觉的行了一礼,“祝小姐好。”

  祝苡苡勾着唇笑了笑,迎着人坐到了一边的石桌旁。

  “林姑娘我这趟叫你来,也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林莺儿恩了声,早在过来祝家之前,她就知道了祝苡苡的打算。

  她们家是全村唯一一户种活了桑树的人家,这位祝小姐想要帮他们全村种桑树,所以才找到她面前来。

  原本他种桑树养蚕,也就是弄着玩玩,若是碰上城里的药材铺收蚕蛹,她便卖了过去,也能换一些钱。

  他门前才种着两棵树,养不了几个蚕。

  只有树种的多,蚕养的多,才能缫丝纺织。

  她晓得这个道理。

  但她没有那样多的钱,做不了这事。

  祝苡苡也没有说那样多旁的话,与那林莺儿稍谈了几句林家村的情况之后,便开门见山说了目的。

  “我想请林姑娘帮忙种树,我自然会给工钱,之后种树养蚕的钱,我也会出,我只需要林家村的人,帮我养蚕缫丝,你觉得如何?”

  他们祝家既然做着丝绸生意,就不缺会缫丝织绸的工人。

  她愿意投入这些,当然也不想做折本的买卖。

  见林莺儿有些恍惚的模样,祝苡苡又放柔了语气,“你放心,如今祝家当家作主的人是我,我虽不是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但说出来的话,也是做得数的,我想帮你,想帮你们,但你总要给我这个机会才行,恩?”

  林莺儿看着面前清丽绝伦,又笑意盈盈的女子,心中感动,却又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她分明是个商户女,可行事作风,就果敢爽利,一点也不比那些所谓的士大夫差。

  林莺儿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答应了祝苡苡。

  她也是林家村的人,她的根就在那里,别说是有工钱,就算是没有工钱,能靠养蚕带起全村人,她也是愿意的。

  与祝苡苡说完,林莺儿心里百感交集。

  她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回去同自己哥哥说,只是没想到,在离去之前,她竟碰上了一个熟人。

  “穆大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应该前夫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