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李明恪站了起来,看着桌上的计划书,计划上的那一行行朱红的笔迹,就像血染上的一样,刺眼而又触目惊心,他出神地看着,心思并不在这儿……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红门里觥筹交错,陆安衍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他的表情很镇定,看到西戎使团中拓拔野疑惑地看过来,陆安衍举起手中的杯中,温和一笑,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杀人当饮酒,酒尽、杯空、人亡……拓拔野眉头往上微微一挑,看着陆安衍的笑,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寒凉,不明所以地也将手中的美酒饮尽。

  酒宴行至尾声,席上人员尽皆有了醉意,面色或是大红若桃李,或是微红似晕染的胭脂,唯有陆安衍,那张过于清俊的脸自始至终都没泛起过一点红,反倒是愈来愈白,甚至带起了一丝病态的极淡的青色,在一众红脸显得异常突兀。

  酒终人散。两方人马开始陆续离去,拓拔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安衍,对着送客的陆安衍和姜修竹微一拱手,缓缓道:“两位大人,好酒量!”

  姜修竹的脸微微有些红,身上的酒气极重,但眼中却清明地很,看了一眼拓拔野身后醉的几乎站不稳的巴鲁和云凌,平静地道:“远来是客,自要招待周全。只是没考虑周全您们的酒量,抱歉了,不过今晚的美酒想来巴鲁大人和云凌大人应该很喜欢,我让人送了一些到官驿中,您们明儿可以慢慢品尝……”话语里带着一丝浅浅的嘲讽,区区这么点酒量也敢在席上放肆……

  拓拔野似乎没听懂姜修竹话语里的讥讽,摇了摇头,叹息道:“西戎不如齐朝富庶,粮食不多,自然美酒不多……他们俩呐,是喝得少,不过往后,会有机会慢慢锻炼的……”那股子要吞下齐朝的狼子野心扑面而来。

  陆安衍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语调温和:“往后,会有机会的。我们陛下对于属臣的赏赐总是慷慨的。”他顿了一下,诚恳地道:“希望今晚的酒宴,拓拔将军能够满意。”

  拓拔野心头一寒,没有再说什么,甩手离去。他的脸色异常地冷漠,今晚的酒宴总让他感觉到一股不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心中思量着今日的种种……陆安衍……姜修竹……果然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看着拓拔野离开,陆安衍忍不住低头又咳了起来,他的手掩着唇,咳地身子都有点抽,好一会儿,他收手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对姜修竹,道:“姜大人,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姜修竹看着陆安衍这副孱弱的样子,心中不安地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荣铭来接我了。”陆安衍挥了挥手,随口回道。荣铭的马车也确实是在红门门口等着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耽搁你回去了。”姜修竹拱了拱手,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陆安衍心中一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他匆匆出了门口,上了马车,车上荣铭臭着一张脸等着。

  看着陆安衍一身酒气地上来,荣铭气得将手中的药碗狠狠放到车上的小几上,但还来不及开口骂人,却见陆安衍朝着他倒了下来,而后是抽搐着身子呕吐,陆安衍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因此吐出来都是酒水,酒水吐了荣铭一身,荣铭扶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而后便听得陆安衍撕心裂肺地咳嗽,他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可以看见座位上淌下的不仅是淡如清水的酒水,更有暗红的血渍……

  “陆安衍——”

  隐秘

  

  陆安衍握着荣铭的手臂,失了血色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着,他靠着荣铭,勉强开口道:“今晚……不回陆府……”

  荣铭揽着陆安衍坐下来,一手搭上他的脉,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伸手将矮桌上的药碗拿过来,扶着陆安衍,低声道:“把药先喝了,今晚我带你去西城的别院。”

  陆安衍浑身冷得很,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多说,只轻轻点了点头,他抿着送到唇边的药,苦涩的味道盖过嘴里的铁锈味,精神慢慢地恍惚起来,他好像听到荣铭在说什么,可是却怎么也听不清,闭着眼,昏昏沉沉的……

  荣铭看着陆安衍煞白的脸,停下到口的念叨,马车内弥漫的混合着酒气的血腥味儿,让荣铭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虽然动了内劲,但幸好十三针都没有被崩出来……转头看着那半碗未喝完的药,又是忧心忡忡……药医不死病……他真怕,有一日对陆安衍……会无药可医……

  另一边西戎使者团醉意浓重地回了官驿,拓拔野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醉醺醺的众人都安置下去。他坐在大厅里,端着茶杯细细思量着,想着今晚酒宴上的一举一动,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姜修竹,得到的情报应该是一个内敛的君子,可是今晚他的举动很肆意,而陆安衍……拓拔野的脑海里总是浮起陆安衍中途离场后回来的姿态,那种姿态,很像一个狩猎归来的猎手……还有齐朝的皇帝,今晚竟然避而不见,这种态度非常嚣张,嚣张地近乎挑衅。

  这不合情理。

  拓拔野的眉头皱了起来,今晚的种种古怪,让他心里很不得劲。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匆入了官驿的大厅,是守在官驿的西戎使者,来人的眼底还带着恐惧和慌乱,看到大厅里的拓拔野,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上前低声道:“大人,今晚埋在齐朝的三十四枚钉子俱毁。”

  拓拔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微微低头,抿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股寒意,一字一句地道:“李明恪!陆安衍!很好!”

  厅里的气氛一阵冰冷,拓拔野忽然笑了起来,只不过笑里带着丝狠厉,恍如一头嗜血的受伤孤狼,他端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茶是热的,心却冷得很。而后,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落杯时力道稍重,竟然将杯子嵌入木桌里。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向身前依旧弓着身的下属,寒声道:“传讯给北荒,就说协议,我同意了。”

  “是。”那下属看了一眼拓拔野,低头应道,迅速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拓拔野坐在大厅里,脸上带着几丝捉摸不定的神色,良久,才自言自语地道:“听说李凤仪是个美人儿,也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此时夜渐渐深了,但今夜京中却有不少人未眠。

  楚王府的书房里,楚王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窗外的雪景月色,轻声道:“你们急了?”

  桌旁的一名长相阴柔的男子转过头来,盯着楚王的双眼,压着嗓子道:“不是我们急了,而是你太慢了。”

  “你们不懂我那个弟弟,也不了解我那个姐姐,”楚王浅浅一笑,低低地道:“他们都在等着我出手呢,可我就是不想如他们所愿。”

  那名男子冷冷一笑,说道:“你怕了?”

  楚王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男子低头说道:“你不怕,为何将计划一拖再拖?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要不是我们,你也就是一只惶惶不安的狗崽子。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就想撇开我们了?”

  楚王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深深吸了口气,唇边勾起笑,只不过笑里带着一分苦涩,平静地道:“我自然没忘。”

  “一着不慎,可能就是满盘皆输。”楚王盯着男子的脸,仔细看去,那张脸的轮廓和他有几分相似,他很认真地说道,“稗昀,我希望你们能够慎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