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不如一静。”郭淮咧嘴一笑,陡然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拱了拱手接着道:“当断则断,弃车保帅。”言罢,起身率性而去。

  良久之后,楚王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郭淮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不负盛名……”

  “王爷,那今晚的行动,可要停下?”楚王的暗侍阿罗身着青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楚王身边,轻声请示。她的面容很普通,不丑但也不美,唯有一双丹凤眼却是极美的,眼波流转中就让人不由地道一声美目盼兮。这一双眼给她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姿色。

  楚王沉吟了片刻,沉沉地道:“其他的先停了,今晚就……抛一颗死棋去牢里,能杀了他最好,不能就算他命大……”

  “是。”阿罗迟疑了下,又接着道:“不知王爷,是否授意他人散播流言?”

  楚王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京中传了些什么?”

  “是关于姜家小姐的。”阿罗面上浮起些许诧异,随后将上京城中纷纷扰扰的传言如实以报,之前就有些微流言,可未曾像如今这般甚嚣尘上。京中到处都是关于姜小姐的小道消息,有说姜小姐命主刑克,因此父母双亡,连相依为命的哥哥如今也命不久矣,有说姜小姐幼时受伤,体弱虚寒,无法孕育子嗣,甚至揣测姜小姐长住宫中,是因为与皇上有私情……总之,现在上京城里大街小巷都能听到这些不尽不实的小道消息。

  楚王沉吟了片刻,忽而间冷冷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阿罗停下:“不必理会,皇姐总是这样,得不到想要的,就尽折腾些不入流的手段。”

  “是。”

  日暮西下,上京城里肆意流传着各种桃色八卦、小道消息,或者说是将之前隐秘在暗处的小心思摊在了阳光下,暴露出了种种扭曲、恶意、戏谑、揣测……

  身不由己

  

  “胡闹!”陆安衍一脸苍白,撑着小榻坐了起来,他窝火地对着坐在榻前的姜徳音说道。姜徳音低着头,不应不看,陆安衍看着姜徳音头顶黑黑的涡旋,却又舍不得大声责骂她,怄得自己心口疼,忍不住低低浅浅地咳起来。

  姜徳音急忙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陆安衍转过头冲着江醒喝道:“你就这么由着阿媛胡来?”

  江醒身子僵了僵,将最后一口药汁给昏迷不醒的栾燕灌下去,而后站了起来,重重把药碗丢在桌上,冷着声音回道:“这丫头死心眼得很,我能怎么拦!”说罢,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外面那些流言,他听着都难受,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敢这般诋毁自身。这要是让阿修听到,该多么自责自伤。江醒狠狠锤了锤廊下的石柱,脑中不由地回想起姜徳音先前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承认,阿媛真的并不再是孤弱无助的小姑娘了。

  屋子里很安静,时不时地响起陆安衍传来的几声咳嗽,他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糟蹋自己的名声?”

  姜徳音顿了顿倒水的手,她将水杯递给陆安衍,听着他忧心忡忡的话语,看着他为自己发愁、为自己生气、为自己担心,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怜惜,明明他的处境更加艰难,这些年来,他的心中压了多少事,肩上担了多少责,做的每一个决定,无不是战战兢兢的。那满身的伤痕,经年来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我知道。”姜徳音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两颊现出浅浅的酒窝,“但这些流言,也并非全是胡编乱造的。我确实父母双亡,今后也确实很大可能无法孕育子嗣……”

  “阿媛!”陆安衍打断姜徳音的话语,他的眼里俱是隐忍的痛楚,他听不得她这般说自己,这字字句句都如针凿般,在他心里挖出一道道口子。

  姜徳音看着陆安衍痛苦而自责的脸,心中苦涩不舍,但口中的话语并没有停下来,有些话是该说清楚……

  “这些或真或假的流言,不是在今天才有的,十年里上京城中大家都隐晦地流传过一遍又一遍,但碍着宫中,并不敢大肆宣扬。现在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它们热闹起来,很快,宫中就会传口谕来,召见受了委屈的我,这样我的进宫将会是顺理成章。”

  姜徳音笑吟吟地看着面色难看的陆安衍,眼中流动着莫名的伤感,偏了偏头,道:“安衍哥哥,你看,我也会谋算人心了,这样的阿媛,你觉得可怕么?”

  陆安衍静静地看着姜徳音,终于忍不住低头呕出一口血,姜徳音惊慌地站起来,想要去找江醒,人才站起来,便让陆安衍一把拉进怀里。陆安衍紧紧抱着姜徳音,呼吸间有几分急促,沉默了一阵,他忽然低低地开口:“阿媛,待你及笄,我上门提亲,可好?”

  姜徳音一怔,面上露出复杂艰涩的神情,扯了扯嘴角,轻轻推开陆安衍,她注视着陆安衍的双眼,清冷地道:“安衍哥哥,我不可怜,所以你不用怜悯我。”

  “阿媛,”陆安衍垂下眼睑,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温柔,浅浅的笑如三月煦暖的春风,“我喜欢你。”

  与怜悯无关,与前尘往事无关,仅仅因为是你而已。

  他的声音不重不轻,温和低沉,稳重中带着描绘不出的小心翼翼,苍白的面容淡淡地晕染开极淡的粉红,耳尖处红扑扑一片。

  姜徳音注视着陆安衍,只觉得此刻的心仿佛泡在空中的蜜水里,甜滋滋却又空荡荡,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感,听在她耳中,不自觉地泛酸。

  她很想回应他一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想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欢悦娓娓道来,可是他们之间又岂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若她许了他,那要如何面对因伤成疾的兄长……他是陆尚书的长子,又怎么能娶一个丧妇之女,她甚至无法为他生儿育女……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礼教世界里,她又如何忍心让他孑然一身……

  或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姜徳音的回应,陆安衍抬头看向姜徳音,却见姜徳音泪眼朦胧,面上似喜似悲,她笑了笑,笑得有几分苦涩,缓缓后退了几步,这短短不过几步的距离,似乎让两人隔了千山万水。

  姜徳音沉默了许久,心慢慢平静下来,古井无波,抿着唇,貌似懵懂地道:“我也很喜欢安衍哥哥,安衍哥哥在我心中就如同兄长一般。”

  陆安衍的脸青白得很,言语间显得有些勉强,轻轻地道:“我,明白了……对不起……”

  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姜徳音眼中酸涩不已,心中空荡荡的,难受得紧……她背过身,声音里带着涩然:“安衍哥哥,我去换身衣裳,待会如果旨意到了,我就进宫去了,你好好休息,莫要担心。”

  “好。”

  陆安衍漠然看着姜徳音慌乱地离开房间,仿佛什么也没想,又仿佛装满了事情。

  果然是太唐突了,他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