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不了,”大夫摊了摊手,“我擅长治理外伤和解毒,呐,外伤我处理好了。要是轻微的内伤,我还能凑合治治,他这样……嗯……建议你们去找我师弟来……”

  谢煜和姜修竹的脸色不由地变得难看,姜修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谢煜已经一把拽起坐在床边的大夫,一脸凶像地道:“你师弟是谁?在哪?”

  那大夫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京城荣候府荣铭。”

  眼前人影一晃,便看不到谢煜的身影了,大夫站起身,整了整身上衣服的褶子。

  “你何必逗他?凭你的医术,还有救不得的……”姜修竹回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两杯茶,对着床边的大夫抬了抬手。

  屋子的下人早就将东西都收拾好,并规矩地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床上躺着的病人,就剩他们两人。

  大夫江醒好整以暇地走过来,脸上依旧是笑着的,细眉弯目,显得和气极了,姜修竹却是知道这人的脾气,一点都不和气,转脸就能成为阎罗。刚刚看到谢煜对他动手的时候,姜修竹倒是替谢小公爷捏了把汗,生怕这人一个变脸,就撒过去一把毒药。

  “我也没逗他,这内伤旧疾确实棘手,”江醒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陆将军这身子,可以说是千疮百孔……腰腹部的贯穿伤,脏器都受到了影响,要不是他用的好药,这伤反复撕裂,恐怕早就恶化了。肺腑里的旧伤已成顽疾,好在他内劲深厚,不过多次强行动武,肺脉伤得狠了,亏得给他调理身子的人,用药精准,才护得他心脉没有衰竭……之前说的他用了刺激性的药物,虽看起来对身子有碍,但确实也是救命之药……”

  “嗯?”姜修竹听江醒说的这么严重,眉头却不由地拧了起来。想了想,递出一个红色药瓶,那是他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踩到的,里面的药丸因为之前的滚动,散了一地,很快就化在雪里了,这瓶子里就只剩下了四颗,“这药应该是他用的,你看看。”

  江醒接过瓶子,打开瓷瓶,嗅了嗅,忽的露出一抹微笑,“看来师弟制药技术又进步了!”

  姜修竹愣了愣,没有开口,只是举起手中的杯子,将杯中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既然都看出他的身体情况,又何必让小公爷去找你师弟?”

  “我不是说了,我对内伤旧疾不是很擅长……”江醒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勾了勾嘴角。

  “你这次倒是会替人考虑了?”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阎罗,姜修竹不相信对方会这般好心地替人着想。

  “他这身子,真不能随便治,我连治外伤,用药都要斟酌几分,他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是要感谢我那师弟的药。”江醒摇了摇手中的红色瓷瓶,“刺激是刺激了点,可真能保命。但是这药吃多了就像饮鸩止渴,不断消耗人的精气神……内里耗空了,这病根也就落下了,若不好好将养,恐难全寿。”

  姜修竹脸上神情莫测,沉默了一会儿,半是叹惜半是淡漠地开口:“很少见你解释这么多……”

  江醒身子一僵,慢慢敛去面上的笑容:“边关十年安定,陆将军功不可没。我曾在那生活了十来年,每次年关都要面对西戎铁骑的搜刮掳掠……我爹娘,是死在西戎铁骑下,就为了一袋粟米而已……边民活的太不容易了,这十年来,边关安定了不少,至少年关好过……陆将军,我真心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屋子里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姜修竹看着面前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江醒,提起桌上的茶壶,为江醒面前的茶杯添置了茶水。大抵谁也想不到江湖赫赫有名的冷血毒医也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候,但想想,这也合乎情理。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冷心冷肺,心里总有那么一处柔软所在,藏着最珍爱的人和事。

  毒医如是,他姜修竹也如是。他们的血肉与别人一样,戳一戳也是会疼,会难过,会流泪。

  “阿修,义父义母的事……他也是一名受害者,你们……”江醒张了张口,忽然觉得说不下去,逝者已矣,陆将军是受害者,阿修也是,这心结,哪是一时一刻解得清楚的。

  姜修竹冷漠着一张脸,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记忆中痛彻心扉的断骨之疼、家破人亡的悲怆、无辜牵连的憋屈……他无数次的回想,要是当时不曾遇到这个少年该多好,或者说他内心中曾经恶毒地想过,这少年要是在遇到他们之前就身陨,那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知道。”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少年也不过是个受害者,可他始终无法做到坦然面对,十年前做不到,十年后依旧。

  两人相对无言。

  而荣侯府现下却不安静。

  谢煜一脸的焦躁,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夜空里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略过。他甚至都未曾通报,就凭着十年前的印象直接从墙上跃进荣铭曾经住的院子,一招“灵光云影”使得漂亮极了。然而才落地,就有一群侯府护卫围了上来。

  谢煜挑眉看了看四周,直接亮明身份:“我是柱国将军府上的谢煜,找你们大公子救命。人命关天,多有冒犯。”

  护卫首领抱了抱拳,道:“烦请谢小公爷稍等,属下前去通报。”

  “麻烦,快点!”谢煜按捺下心中的焦急,有求于人,难得客气一番。

  “难得你还有求我的一天?”护卫首领还没去通报,荣铭早在听到府中动静的时候就醒了,披着衣服走了过来,毕竟是从军多年,这点警醒还是有的。他与谢煜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相克,但凡见面必要争吵一番,真是难得见到谢煜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荣铭满脸戏谑地笑着走过来。

  谢煜看到荣铭出来了,也不多说,直接上手,一个纵身就拽过荣铭,“快,跟我去救人!”

  荣铭慢悠悠地躲开谢煜,嘴里不由地嘲讽道:“哟,是你哪个心上人啊,这么急!居然都敢夜闯侯府了……”

  “去救陆安衍!”谢煜忽然大声喊道,荣铭咋听到谢煜喊出来的名字就闪了神,谢煜趁着荣铭愣住,迅速拉住荣铭,一个燕子飞,就将人带走。

  府里的护卫看着两人一眨眼就消失在墙头,不由地面面相觑。

  “你要救的是安衍?”夜风中,荣铭的声音有点发抖,依着陆安衍的性子,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他控制不住场面,是不会让人知道的,尤其还是谢煜。

  “对,要不是我偶然看到,他估计就死在街头了。”

  “你他娘的不会早讲啊!”荣铭控制不住地吼道。

  谢煜的双眼泛红,压了压喉间的酸涩,嘶声道:“老子这不是说了么?能不能不要废话了,你脚程快点,十年腿上功夫怎么就不见长?还是回来后睡小娘子把腿睡软了!”

  “滚、犊、子!”

  在江醒再一次给陆安衍把脉的时候,门轰的一声被撞开,姜修竹手中的杯子被骤然传来的声音惊得直接脱手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