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不敢把婉婉身亡的因果都和谢煜说,煜哥儿太冲动了,他怕这孩子知道了幕后的最终指使,晚上就能提着承影去刺杀,他才痛失爱女,实在无法再承受丧子了。何况,当时先帝偏护的意图那么明显,他本来就功高盖主,稍有差池,怕是殃及全族……现在想来,应该早把事儿和煜哥儿他们说清楚,何必如此委屈安衍,那孩子本就够苦的!谢老将军沉痛地想着这种种往事,真是冤孽啊……

  “老爷,少爷出府去了。”下人急匆匆地来祠堂门口回禀。

  “随他吧……大概是去找齐家小子了……”

  后怕

  

  谢煜堵着一口气跑出了府,他心里难受,如猫抓一般,刚刚脱口说出的话,其实不是他的心里话。那可是他打小一同长大的血亲,但他见到安衍,就是管不住嘴,忍不住就想撒撒气。他低着头走出了老远,一脚脚踢着路上的积雪,心思也不知飘到何处去。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走到了小巷子,抬头看到巷子口那里晃晃悠悠着一匹马,很眼熟,迟疑了一下,隐隐绰绰地看到雪地里似乎跪着一个人。

  他脚下一动,施了轻功就过去。到了巷口,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身形猛地一震,迅速扑到那人的跟前。扶着墙壁跪着的人正是陆安衍。

  “安衍,陆安衍!”眼前的人半身是血,谢煜的呼喊很急切,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的场景仿佛和十年前的那一幕重叠起来,谢煜的双手抖得厉害,差点就扶不住陆安衍。

  听到声音,昏昏沉沉的陆安衍稍稍清醒了一点,看着扶着自己双目赤红的谢煜,不由扯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别怕,我没事!”

  “没事你个大头!”谢煜扶着陆安衍那软绵绵的身体,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再看陆安衍的脸色越来越差,青白色慢慢转为灰白,双眼里神采尽失,不由急得大声吼道,“陆安衍,别睡!你别睡,我往后再也不和你闹了!”

  也不知这人在这多久了,身上很冰凉,他怕此时安衍一旦昏睡过去,也许就醒不过来了。想到这,谢煜只觉得一股恐慌感蔓延全身,好似当年得知长姐遇难时,心口慌得很。

  陆安衍勉强振作了点,挣扎着想站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虚浮无力,心头烦闷欲吐,一股铁锈的腥甜味盘旋在喉头,久久不去。

  “小煜,对不起呀!”陆安衍的眼中酸涩难耐,看着谢煜自然流露出来的担忧和害怕,满腹的话,变成这么一句冲出口,随即,眼前一阵泛黑,在最后坠入黑暗前勉强添了一句,“去找荣铭。”

  “陆安衍!”

  谢煜惊慌地几乎揽不住靠着自己的身子滑下去的陆安衍,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微薄地都要探不到了,他又摸了摸安衍的脉,轻微虚浮到近乎摸不着,想扶他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怕的发抖,手脚虚软地站不起来。

  “陆安衍,陆安衍……”谢煜拍了拍他的脸,“醒醒,臭小子,别睡了!”

  谢煜拍了几次,发现陆安衍都毫无反应,他鼻头一酸,心中说不出的乱,又自责又懊悔:“陆安衍,你现在起来,我不怪你了!往后都和你好好说话,再也不乱发脾气。”他摸到陆安衍的手冰凉的厉害,忙拽在掌心里想给他捂捂热,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四下里死气沉沉,无人应答。

  “你再拖下去,真要给他哭丧了。”沉寂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一个舒朗的声音。

  谢煜如惊恐之鸟一般抽了一下身子,带着满脸泪痕往后一看,不知何时,巷子里头挂着姜府灯笼的大门已经开了,一名男子站在昏暗的光线里。

  那男子腿脚似乎有点不便,走的并不算快,待走到谢煜面前,谢煜才看清楚,来者是大理寺少卿姜修竹。姜修竹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陆安衍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严重,一脸的死气沉沉,雪地里的血迹还在缓缓地淌出来,如果不是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他几乎要以为人已经不行了。

  他很想问一句谢小公爷,他和陆将军应该是仇人不是亲人吧……遇到这种情况,不赶紧把人送去看大夫,还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言自语,是怕人死的不够快么!

  “你怕不是个傻的!还不快把人抱起来,跟我回府,我府里备着大夫。”姜修竹难得没有仪态地脱口说出了一句不雅的话,撇了下泪眼朦胧的谢煜一眼,心中不由地感慨,真是难为谢老将军了,养着这么一个傻儿子,该是操碎了心吧。

  谢煜此刻心神俱乱,平素他并不是这般行事无章法的,只是关心则乱……也不在意姜修竹话里的讽刺和眼中的鄙视,一把拦腰就将陆安衍抱了起来。很轻,一个大好男儿,竟然如此轻。谢煜紧了紧手臂,感觉到臂弯里那满身的骨骼,磕得厉害,想起父亲说的安衍在边关几经生死,再想想自己下午的所做作为,心中很不是滋味。

  眼瞅着怀中人的脸色愈现灰败,心中一急,不由地加快步伐,越过前面走的缓慢的姜修竹入了府,回头看到作为主人的姜修竹还在后边慢悠悠地走着,口气很是不佳地喊道:“人命关天,你倒是走快点!”

  全上京都知道他腿脚不便,谢小公爷……姜修竹忍住想开口怼回去的欲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谢小公爷,在下腿脚不便,还请见谅!您直接往前走,左手边第一间就是客房。府中大夫,我已经让管家去唤了。”

  谢煜脸上神色变换,想起了点什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迅速抱着陆安衍就去了客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榻上。

  很快,管家领着府中大夫进来,下人们捧着水盆、药箱等鱼贯而入。

  谢煜看着大夫掀开那浸透鲜血的衣服,衣服下是厚厚的红绷带,因着伤口反复撕裂,绷带有些黏在伤口上,大夫解开绷带的时候,连带着也扯着伤口,昏迷着的陆安衍身子微微一抽,谢煜不由地握紧了双拳,粗声粗气地道:“你是不是庸医!慢一点……动作怎么这么粗鲁!”

  那大夫动作顿了顿,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再慢点,这人都要凉了!”

  谢煜瞪圆了杏眼,如同一只炸毛的猫,若不是顾及此刻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待救治的人,他早就伸出爪子狠狠教训一下这大夫了。

  昏暗的油灯下,陆安衍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躺着。解开绷带,映入眼帘的伤口狰狞可怕,血还没有止住,很快就将床单染红,谢煜看着陆安衍身上一道道新伤旧痕,肋骨根根分明,眼中一阵热潮,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一般,上不上下不下,梗着难受,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

  姜修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屋子里,看着床上的人这满身的伤痕,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大夫处理起伤口来很利索,扎针、止血、缝线、包扎……待手上的处置告一段落后,又细细地摸到陆安衍的手腕,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色不好地摇了摇头。

  谢煜这才看清楚,这个大夫是个秀气的青年,看到他细长的眉拧在了一起,随后又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什么情况?他……到底怎样了……”

  大夫叹了一口气,道:“伤势不轻,这贯穿外伤反复撕裂,起了炎症,内伤又引发了肺腑旧疾,摸着脉象似乎还用了什么刺激性的药物压着……药性过了,内外伤就更严重……”

  “那你倒是开药治啊!”谢煜看着大夫这慢悠悠的态度,急得说话声都大了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