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哦……好的。”阿媛有点手足无措,极力让自己正常地回应。

  陆安衍深深看了阿媛一眼,便快步转身离开,看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

  阿媛看着陆安衍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地冲着陆安衍喊道:“安衍哥哥,谢谢你。”谢谢你十年前的不离不弃,谢谢你十年后依旧记得他们,谢谢你还活着……

  陆安衍背对着阿媛,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唇角不由地勾出一抹弧度,那一双清亮的眼此刻带着童真地弯了起来,给人一种心生温暖的感觉。这一次出宫,却没有什么曲折,陆安衍出了宫门,回头望着巍巍耸立的宫墙,天上又飘起了细细的雪点,心中思绪万千。牵着马的手紧紧拉着缰绳,陆安衍此刻只觉得双腿有些虚软,再也忍不住地倾身倚靠着马身,低头抽出帕子掩去一阵激烈的呛咳,呼吸间剧烈的心跳带动了锐利的疼痛,犹如锥子一样扎在胸口上,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喘,虚汗浸透的内衣早就冰凉凉的贴在身上,透骨寒冷。

  “陆将军,可还好?”宫门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男子,身上是绯红的官袍,清秀的五官,称不上是美男子,但周身的气质,加上他挺直的脊背,让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一个君子,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陆安衍眨了眨眼,眼前黑雾弥漫,他只察觉到有人在旁,却听不清来人在说什么,亦不知道他此刻的形象有多么骇人。青白的脸色,唇边还染着咳出来的斑斑血迹,手上的帕子以及袖口均沾染着血痕。

  寒风猛烈吹过。

  半晌之后,来者叹了一口气,正要伸手扶住几乎要站不住的陆安衍,却见陆安衍掏出一个红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圆润的药丸,打开药瓶的一刻,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青年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忽然皱起了眉头,伸出的手打算阻止,却又想到了什么,面上冷肃,伸出去的手又僵硬地缩了回去,看着陆安衍吞下药丸后,原本惨白的脸色慢慢地回复红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陆安衍呼出一口气,这才看清面前的青年,微微一怔,这是……“阁下,可是姜大人?”

  “是。”来者正是阿媛的哥哥,姜家大郎姜修竹,他拱了拱手,“好久不见,陆将军。”

  “好久不见。”陆安衍低声回了一句,便不知该说什么。

  姜修竹来回打量了一番陆安衍,疏离而又不失礼仪地道:“陆将军,身子不适的话,还是早去看看大夫,莫要胡乱服用药物,耽搁了自身。毕竟……您这条命,可金贵着……”

  “姜大人……我……对不住……”陆安衍一时语塞,喃喃地说道。

  姜修竹皱着眉头,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一抹嫌弃,对着陆安衍,冷淡地道:“天冷,陆将军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在下……失礼了……”说罢,也不待陆安衍回话,就转身离开,走的快了,便能看出他左脚的瘸坡。他并不是恨陆安衍,当年的事,他知道陆安衍也是受害者,但他始终无法坦然面对陆安衍。

  陆安衍看着姜修竹离去的背影,自嘲一笑,这是他要背负的罪孽。阿媛的温暖以对,让他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冷风骤雨的现实瞬间撕破了温情脉脉的幻想,他此刻只觉得很疲惫,双眼里一阵迷惘。

  十年一局,是否就能了断一切?

  他翻身上马,于细雪中疾驰而去。

  柱国大将军府在东城的尽头,雪点洒在朱红的高门檐角,白皑皑的,带着点无处安放的凄凉。站在大门口,与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对望了好一会儿,身上早就被寒意浸透了,陆安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马匹牵至府门一旁,抬脚步上台阶。

  “咚咚——”陆安衍敲了敲门。

  很快,门内便有脚步声传来。打开门,是一个陌生的小厮,看着陆安衍,疑惑地问道:“公子,请问找谁?可有拜帖?”

  陆安衍低声回道:“在下陆安衍,前来看望外祖,烦请通传。”

  小厮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听到陆安衍说的外祖,脸上疑惑神色愈显出来,却未多问,只是周到地回了一句:“麻烦您稍等片刻,小的去通传一声。”

  “好的。”陆安衍挺直的着背脊站在府门外,心中五味俱是,思绪又回到了年少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呼朋唤友,最是潇洒,柱国大将军府对他而言比陆府更熟悉,来此,何曾需要通禀。

  “陆少爷,请进。”疾步回来的小厮,开口打断了陆安衍的回忆。

  陆安衍点了点头,跟着小厮步入府内。府内变动不大,和少年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相对比陆府的精致,这里更加朴实。府内没有看到多少人,然而依照陆安衍此刻的内劲,却隐隐可感觉到这府内的处处气机,应是潜伏着不少侍卫。

  走过长廊,小厮对着陆安衍一躬身,“陆少爷,老爷在后院等您。”

  陆安衍对着小厮拱手一礼,“有劳了。”

  踏入后院,便看到后院正中间的菜地里蹲着一个老农,背对着他,正挥着锄头,脚边放着竹筐,陆安衍顿了顿脚步,觉得那背影甚是熟悉。

  “我们的小安衍回来了啊。”那老农回过身来,面向中正,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调侃。这老农赫然便是柱国大将军谢湛。

  “外公。”陆安衍一怔,看着眼前这苍老了许多的老者,有点不知所措。来之前,他想了很多,也许外祖父会不见他……也许见了他会冷言冷语……也许会破口大骂……却未曾想是这般亲昵,一如当年。

  谢湛看着瘦削了许多的陆安衍,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锄头,双手随意地在身上擦拭了一番,大步走近,大手拍了拍陆安衍的肩膀,欣慰地道:“好小子,边关这几年的稳定,你功不可没!”

  陆安衍微微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外公过誉了。”

  谢湛笑着眯了眯眼,“来,到校场来,外公来试试震慑边关的陆将军的功夫。”

  陆安衍没有想到,外公依旧是这样的好武,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考验一番。他不得不心中庆幸自己之前服了药的,要不然怕是立马就要暴露出自己的伤势了,默不作声地跟着谢湛来到校场,校场上陈列着各类武器。

  “我记得你以前,惯用剑,还和煜儿抢承影。”谢湛扫视过校场上陈列的兵器,回想过往,不由地感叹道。

  想起桀骜不驯的谢煜,陆安衍笑得周身的寒意都少了几分,和小舅舅谢煜胡作非为的日子,是他过往中难以忘怀的记忆。小舅舅谢煜是外公的老来子,不过就比他大一岁,正因为年龄相近,他从来都没喊过谢煜一句小舅舅,都是直呼姓名的。外婆高龄产下谢煜,身子不是很好,没有什么精力照料,又遇上当时外公在外出征,因而作为长姐的母亲便将小舅舅接到了陆府照顾。作为从小一同长大的两人固然经常针尖对麦芒,但感情却着实好,可以说是有祸一起闯,有罚一起受。

  可惜,一切都毁在了十年前。

  染着他鲜血的承影,还有谢煜愤恨的眼神以及“你还我长姐”的哭声,凝固在陆安衍的心头。

  “外公,我现在用枪。”陆安衍将思绪拉回,扯了扯嘴角回道。年少轻狂,觉得剑客潇洒,耍剑花招多,才吵着学剑,其实他学的并不好。反而是后来去了边关,跟着老将拼杀,换了枪,用的更顺手,一寸长一寸强,没有什么花样,却招招致命。

  谢湛愣了一下,将拿下的长剑又放了回去,随手将一旁竖立着的□□甩了过去。陆安衍伸手接过,掂了掂重量,倒是和他战场上用的感觉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