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人,入了喉头,一阵热辣的味道从胃一直反上鼻腔,隐隐有一丝回甘。
面前的银角杯雕刻着狼王的头,闻着还有一股奶味。
文乐酒量再好,也抵不过这群粗野男儿一个劲儿地灌。他的杯子但凡放在桌上,就立刻会被人灌满。喝得醉眼朦胧,文乐为了防止再被倒酒,将那银角杯搁置嘴角处叼起,大剌剌地扯下一支筷子,将头发全数别了上去。
剑眉星目,正直又热情的人。叼着那酒杯,下颌线到脖颈,处处恍若精雕一般。
“别躲酒!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马奶酒。”
“就是,他嫂子做的时候,我们几个想喝都没地儿喝呢!”
“把杯子放着,快、快倒!”
文乐躲闪,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脚踩在桌上,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带着笑意大声说:“就不喝了,尔等能奈我何?”
“好啊你,抓住他!”
“别跑!”
文乐没使轻功,四五个男人抱手抱腿,将他箍得死死的。文乐一个巧劲儿往旁闪去,把杯子叼着,一脚踩在其中一名壮汉肩头,翻身便离开了那燥热的桌前。
壮汉挥去肩头的泥,道:“我看小文乐今天是要跟哥几个玩一把摔跤才肯喝呢。”
桌子被人撤去,文乐脚踩在地上,手箍住壮汉的腰带,将他往旁边摔。壮汉也不遑多让,用尽全力的手,能瞧见发白的骨节。
两人闹作一团,抵着对方的肩头,看脚上的招数。
只要一次没有踩准位置,便会立刻被对方抓住,狠狠地丢出去。
一群二十好几的男子,平日是妻子的好丈夫,儿女的好父亲,此时却摔在地上,满脸的泥。
闹得累了,文乐喘着粗气去取来酒囊,说:“难得痛快,文乐敬各位哥哥。”
篝火烧得四处都是灰尘,闻着有淡淡的松木香气。小孩儿把红薯埋在边上,被自己娘亲发现,拉着手四下躲远。
傅骁玉吃饱喝足了,被风吹得不行,将袍子裹住后坐在篝火前头暖和身子。
刚刚问他话的小儿站在远处,拉着自己同伴往这儿走。同伴害怕傅骁玉,一个劲儿地摇头。
约莫六个小孩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肯坐在傅骁玉边上。
“大人,金林是不是特别漂亮啊?”最初问他话的小儿歪着头看他。
傅骁玉听着后头传来的马头琴声,低声道:“是啊。”
小儿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大着胆子往傅骁玉身上靠,说:“娘亲说金林的房子是金子做的,水里有数不清的鱼,贵人们走在街上都是由着人背的。”
“你娘听谁说的?”
“我爹呀!”
“你爹又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听我祖君说的!”
往下问就没个完了,傅骁玉揽着他的肩头,说:“金林的房子是木头做的,水里除了有鱼还有水草、石子,贵人们偶尔也会自己走路。”
夜晚的星星亮得吓人,好像伸手就能抓一把下来,不知道是什么触感。
应该是冰冰凉凉的,和河水一般清澈。
小孩儿们闹着闹着就睡着了,枕着傅骁玉的衣袍,哪怕是最害怕他的那个小孩儿,也紧紧抓着他衣角不放。烧了一锅子热羊汤的女人们给傅骁玉递了一块饼子,让他蘸着热羊汤吃。随后女人们把自家小孩儿抱了回去,用带着歉意的声音与傅骁玉嘱咐了几句。
马头琴却是已经到了最高潮的地方,和旁边的鼓声相得益彰。
永远精力十足的青年邀了漂亮的部落姑娘跳舞,却不敢牵手,只好引着对方抓自己的手腕,一个翻身一个踢腿都不敢力度太大,生怕伤着自己的心上人。
“大人要跳吗?”穿着鹿绒靴的青年上前喊他。
傅骁玉挑眉,摆了摆手,说:“你们去吧。”
青年踌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被旁边的人拉走。
傅骁玉靠在篝火旁,后头有人说话,刚回头的功夫,就被人从后抱住。一嘴的酒味,熏得人脑袋发晕。他紧紧抱着傅骁玉的腰,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说:“怎么不跳舞?”
傅骁玉伸手往后,摸了摸那汗湿的脑门,说:“你教我?”
热闹的气氛,热情的人。
篝火漫天,踩着软乎乎的草坪大声唱歌,大步跳舞。
傅骁玉只觉得今日似中了邪,看着不认识的人也难掩笑意,听着那些蹩脚的玩笑话,闻着满嘴的酒味,却还觉得心里欢喜。
“大人,少将军还好吗?”
傅骁玉将帘子掀开,向来人道了一声谢,说:“劳烦再烧一壶热水。”
前来的妇人忍不住笑,说:“少将军是太开心呢,从前还未喝过这么多呢。”
傅骁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等对方烧完热水后,提着壶往帐子里走。
文乐的衣服几乎都脱光了,趴在床铺上,露着自己的屁/股蛋。毛茸茸的被子在烛光之下,衬得他皮肤极其光滑白皙。
也不知道到底是去做了些什么,连头发丝里头都是泥。
傅骁玉端了个凳子坐在床榻边上,解开文乐头上别住的筷子,将他头发捋顺,用皂角清洗干净。
文乐的头发长了许多,浓密黝黑,水一冲,像一条黑色的溪流,滴滴答答落在盆中。
皂角的香气解了酒味,文乐还没醒,便伸手要傅骁玉抱他。
傅骁玉无奈,把他抱在怀中,如同哄自己儿女一样,托着腰,抱着腿,顺着对方呼吸,一点点地拍着对方的后背。
“不磷,你喜欢这儿吗?”
“喜欢。”
文乐猛地抬头,差点撞到傅骁玉的下巴,眼睛亮亮的,和那星星一样,说:“真的?”
傅骁玉答应着,说:“他们诚恳正直,也很热情。”
和你一样。
闹腾了一整夜,文乐许久没有感受过宿醉,睁开眼时头痛得像是要四分五裂一般,让他忍不住捂着头骂了一句娘。
温热的手接替了他的,揉着头上的穴位。
明明是自己喝多了,文乐却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丝委屈,大半个身子靠着对方胸膛上,说:“头疼得很。”
“还有哪儿疼?”
文乐一怔,猛地睁开眼,瞧见洛桑笑得格外猥琐的脸,骂了一句,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老子男人呢?!”
草原上天亮得早,昨日还喝酒玩乐的男人,躺了一两个时辰便要骑着马去赶牛赶羊了。小孩儿们也骑着马跟着一块儿,戴着各色丝线绣制成的帽子。
“大人醒了?”
傅骁玉哪儿是醒了,他是一晚上没睡。文乐喝醉了闹腾得很,一会儿要他抱一会儿又不要他抱,明明裸/着身子睡觉,却又嫌弃那毛茸茸的袍子扎身。傅骁玉一晚上啥也没干,尽给文乐盖被子了。
“他们这是去哪儿?”
“去放牧。大人可要一起?”
傅骁玉琢磨了一下,翻身上马,跟在了那些男人后面。
这一去就是五里地之外,牛羊声不断。牧草如同海洋一样,风一吹,草浪一阵一阵的。
天空离人很近,伸手就能抓到云。
“大人和文乐成亲多久了?”带着干粮的男人递给他一块。
“不用敬称,你们既是乐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傅骁玉说着,打开水囊,喝下一口冰凉的奶酒,说道,“约莫有个四五年了吧,他年纪小,先是订了婚约。”
日头晒着人眩晕,早上避寒的衣袍早早地解开,耷拉在腰间。牧民们里面穿着透气的丝绸,盘扣并未扣上,露出宽阔的胸膛。
男人将帽子反戴,遮住烈阳,说:“文乐这个长不大的性子,傅兄等他知事怕是也等了许久吧?”
傅骁玉拿着水囊与他碰了一下,带着些深意,说道:“那不然还需订亲?”
若不是他这性子,早就与他成亲了,何须浪费时间订亲等他长大。
男人大笑,胸膛都在一下下发颤。
“以前文乐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爱缠着洛桑玩。”男人指了指远处的河流,说,“他是个小少爷,不喜欢脏,每次闹完都要去那儿洗洗。洗就算了,少爷德性还要闹腾,说是牛羊都喝了他的洗澡水,个小混玩意儿,真真是......”
傅骁玉也忍不住笑,像是看到了年幼的文乐。
牛羊都埋着头吃东西,猎犬在地上打滚,时不时地与男人玩上一圈。
烈日晒得人睁不开眼,几个牧民便脱了衣衫,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流里头。
傅骁玉抹开额头的汗,也解开了那厚实的衣袍,与其他人一样,赤/裸着钻进河流之中。远远地看,河流如同玉带一样,将草原分割两半,哪怕是与日头这般暴晒,河水也是冰凉的。
周围都是草木的香气,四周寂静可闻,只能听到风声,没有那人声鼎沸的热闹。
傅骁玉把脑袋埋在河流里头,睁开眼,便是小小的鱼苗在他周边盘旋。水草攀着底下的石头长,上游不知道是谁丢的玛瑙坠子,落在那石头缝中。
呼吸被水压紧紧箍住,傅骁玉猛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草原有风,傅骁玉周身的水渍都被那风吹了个遍。他看着那一层又一层的草浪,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抓些什么。却听马儿嘶吼着,扯着响鼻,远处一白衣男子骑着骏马朝着他奔来。
那男子一脚踏在马背上,直直地扑向水中的他,与他十指紧扣。
文乐勾住他的腰,喘着粗气,握着他的手晃了晃,问:“你在抓什么?”
傅骁玉收紧了手,轻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