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除是偷尝>第3章

  这些日子沈绎青都很安分,推了一众狐朋狗友的邀约,在家里乖乖养伤。

  过了半月余,他好得八九不离十了,心又痒痒起来。

  这夜风朗月清,他兴致勃勃地带着篱曲出门,刚到府门口就遇上了二姐,他顿时停步,撸起袖子道:“是不是那陆锦双欺负姐姐了?看我不去打断他的腿。”

  二姐和一旁的几个婢女都被他这凶巴巴的模样弄得笑了起来,二姐拉着他的手臂,细细把他的袖子理好,温婉道:“不是,我来给阿娘送些东西,过会儿就走了。”

  沈绎青许久没见姐姐了,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阿娘身边的婢女来催,他才与姐姐分别。

  他今日心情大好,往明月楼走的时候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这是个酒楼,也是长安城一众富家公子的聚会的地方,里头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沈绎青手里把玩着折扇,吊儿郎当地迈进了大门,刚一进来,就有人站在二楼栏杆旁笑道:“看看这是谁?”

  另一人调侃道:“一掷千金沈绎青。”

  一群公子哥儿看了过来,齐齐笑了起来,连同他们身边陪着的姑娘也掩唇跟着笑。

  沈绎青也不在意,缓步上去挑了个空位坐下,立刻有姑娘给他倒酒。

  沈绎青撑着腮瞧那姑娘,年纪不大,顶多十三四,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手中折扇轻轻挑起姑娘的下巴,沈绎青眯起眼睛,语气轻挑:“姑娘看着眼生,是新来的?”

  那姑娘羞涩一笑,细声细气答道:“回公子,锦荇是半月前来的。”

  一旁的公子见他这模样,搭上了他的肩,道:“怎么?想再买一个?”

  沈绎青收回折扇,拍掉了他的手,坐没坐相地靠在座椅里,道:“没兴致。”

  他目光扫过一桌的人,又往这大堂里看了一圈,挑眉道:“裴堰还没来?”

  “裴公子现在哪能有空和我们闲混啊?”一旁的人笑了声,道:“人家忙着呢。”

  沈绎青一愣,不解地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比他眼睛瞪得还大,惊奇道:“怎么?绎青不知道?”

  沈绎青还真不知道他在家里养伤这么段时间外头发生了这么些事。

  席间议论的事他都没兴致,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裴堰入了大理寺,已半月了。

  裴堰做官了。

  他们这些总是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要么家里有荫封,一辈子尽情吃喝玩乐就是了,要么家里有门路的,也会给铺个路谋个闲职,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这些人没有进大理寺的,一是入大理寺须精于律例,有很高的判案能力,二是大理寺官员的选任非常严格,他们没那个本事。

  裴堰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尽管他以为同他的情谊那般好。

  他拿了裴堰那么些好东西,躲了他半月,还疑惑他为何不来家里找自己,原来是有了好前程。

  沈绎青没再问,笑嘻嘻同席间的人一同饮酒,那姑娘就在一旁为他斟酒,服侍得十分妥帖温柔。

  今夜的酒不醉人,沈绎青一杯一杯地喝,脑子却始终是醒着的。散局时,他扶着桌子起身,走了两步,脚步虚浮,不慎绊了一下桌腿,篱曲忙上前去扶,却有人先他一步扶住了沈绎青。

  是那位姑娘。

  她一双美眸含羞带怯地望着沈绎青,声音柔媚,呵气如兰:“公子醉了,今日就在楼里歇息吧。”

  篱曲在心里“呸”了声,撸起袖子,想上前扯开她,就见沈绎青暗暗使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沈绎青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微微泛红的眼尾轻挑,醉意朦胧的眸子里似乎含情,他俯身凑到那姑娘面前,语气暧昧:“今夜就……”

  “绎青。”

  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他转眸向门口看过去,就听身边有人笑道:“裴兄竟然有空过来,可惜我们酒已经散了。”

  裴堰走了进来,笑道:“方才倒出空来。”

  身旁的姑娘一双美眸在屋里亮堂堂的烛光中仿佛盈着潋滟水光,清澈又带着些勾人的意味,沈绎青没理会那边的热闹,垂眸看她,勾着唇,低声道:“公子改日再来看你。”

  裴堰走到他身侧,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看着靠得过近的两人,眸色微暗,面上的笑却没变分毫,叫道:“绎青。”

  沈绎青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姑娘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展开扇子随意摇了摇,道:“裴兄这身衣裳可真好看,恭喜了。”

  裴堰:“……”

  裴堰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穿的还是官服,黑色劲装,腰间佩刀,他本就长得好看,腰板挺直,穿白衣时是如玉公子,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穿黑衣时就添了英悍之气,更加引人注目。

  篱曲与枫白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两人中间那么点不对劲。

  恰好此时门口有人醉醺醺叫道:“绎青,你我同路,可要一起走?”

  沈绎青对裴堰点了点头,再无多言,同他擦肩向门口走去,中间没多看他一眼。

  他们喝得实在有些晚了,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沈绎青与人一路说笑,行至一个转角,两人分别,沈绎青便带着篱曲晃悠悠地往家走。

  两人图快,走的小路,路上黑漆漆的,唯有篱曲手中那个灯笼亮着光。

  沈绎青低头看那晃悠悠的灯笼,脑袋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杂事,越想心里越是烦闷,脚下有一块石子硌了脚,他忽然停步,将那块儿可怜的石子用力踢了出去。

  石子撞出一路脆响,清寂的夜里,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怎么拿块石头出气?”那声音带笑,语带调侃,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他转身,看着几步外那个一身黑色劲装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愣神也只是须臾,他笑容客气疏离:“裴兄,找在下可有事?”

  裴堰:“……”

  裴堰往前两步,目光落在沈绎青的脸上,这么小心翼翼看了会儿,才斟酌着开口:“我想着找你解释。”

  沈绎青扯了扯唇角:“裴大人不必和我一个不中用的纨绔解释,时辰已晚,绎青少陪了。”

  说完,他也不顾裴堰什么脸色,转身就走。

  可刚走出两步,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他下意识想躲,可那力道太大,抓得他手臂一痛,还没等他反应,就被推到了一旁的墙边。

  裴堰束缚着他的双手,力道强硬,语气却是十分低微,像是从小到大每次同他道歉那样,哄着他说道:“绎青,你听我说。”

  俩人吵架篱曲和枫白向来不会上前的,没有灯笼照亮,今夜又没月光,两人都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沈绎青用力挣扎,不悦道:“你放开我。”

  裴堰心里不安,即便是他想解释,他也不知如何去开口,沈绎青如今的态度分明就是想和他疏远。

  他怕沈绎青跑,他靠近了些,用身子将沈绎青牢牢抵在墙边。

  鼻间嗅到浓重酒气,那人喘息间也有些发沉,今夜定是喝了不少。

  裴堰难得有些急躁:“我同你一起长大,为了这个就要同我疏远,你就当真那么在意?”

  沈绎青酒劲儿上涌,本来心里的气就不顺,被他这语气一激,直接火了。

  他用力踹向裴堰的腿,裴堰闷哼一声,手下微微一松,沈绎青立刻将手抽了出来。

  他不说二话,推开裴堰就要走,裴堰心里不安到了极点,生怕他走了两人就真的疏远了,他快步追上,拉住了沈绎青的手,将他硬扯了回来。

  巷子里有那么一会儿是极静的,篱曲看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持续了良久,用胳膊肘怼了怼枫白,目不斜视盯着前边,从牙缝儿里挤出蚊子大小的声儿:“怎么不说话了?”

  枫白往右跨了一大步,抱着手臂冷着脸,不理他。

  沈绎青是一动也不敢动,脸上烧得像是着火,连喘气都不敢。

  他瞪大眼睛望着与他唇贴在一起的人,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能看清一些轮廓,他知道裴堰也在看着他。

  方才裴堰拉他那一下有点重,他怒气上涌,转身想要踹他,可寸就寸在他转身的时候裴堰正好靠前,两人的嘴就这么贴上了。

  贴上后两人都懵了,就这么在漆黑的夜里僵立着,也不吵了,连呼吸都省了。

  沈绎青被裴堰抓着的那只手掌心出了细汗,指尖也有些发麻。他以前没和谁亲吻过,只觉得这滋味儿真是怪极了。

  裴堰也怪极了,他像是喘息有些乱,木头似的杵着,也不折腾了。

  四月的风穿街过巷,撩起他的发丝,他胸口憋闷狠了,后知后觉往后退了半步,用力喘息几口,这才把方才憋的气给补了回来。

  裴堰呼吸急促,可只是低低喘息,没说话。

  唇上似乎还留着裴堰的温度,有些灼人,沈绎青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继续和他吵还是该说做什么。

  他红着脸纠结片刻,小声说:“那……那我先回府了。”

  “啊……”裴堰如梦初醒似的,磕磕绊绊道:“哦哦,好……路上当心。”

  伯爵府转个弯几步就到了,也不知道当心个什么。

  沈绎青转身,脚步缓慢地走了两步,接着,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转角。

  篱曲哈欠打到一半,连忙追了上去,喊道:“公子,等等我!”

  枫白走了过来,看着原地发愣的公子,面色一肃,道:“公子,你中邪了?”

  裴堰缓缓抬手,指腹贴上了自己的唇。

  那里还有淡淡酒香,胸口的酥麻与颤栗现在还没缓和,心仍在杂乱无序地跳动。

  枫白又叫了一声,裴堰才后知后觉应了声,低语道:“方才他……他没恼我。”

  枫白没听明白,随着他往巷口看了一眼,在心里“呸”了一口,默默骂了句:“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的沈绎青回了屋就倒在了床上,盯着虚空一点,眼睛都不眨一下。

  篱曲给他打了水,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应,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忿忿道:“是不是那裴二欺负公子了?篱曲这就去替公子讨个说法!”

  他走出两步,沈绎青还是没动静。

  他踌躇了下,转头问道:“公子不拦着我?”

  沈绎青还是没吭声。

  篱曲又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篱曲真去了啊!”

  说着偷偷用余光打量床上那人,好在公子终于有了反应。

  沈绎青道:“别去了,你过来。”

  篱曲立刻扬起笑,小步跑了过去,叫道:“公子。”

  沈绎青呆呆地看着虚空,声音飘悠悠的:“篱曲,你同人亲吻过吗?”

  篱曲:“?”

  篱曲扭捏了下,有些羞涩地左手绞右手,躲躲闪闪道:“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沈绎青似乎也没想听他回答,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篱曲,道:“我知道你没有。”

  篱曲:“……”

  篱曲掐着腰,有点小骄傲:“公子没同人亲吻过,篱曲可……”

  沈绎青直勾勾盯着篱曲的嘴,不知在想什么。

  篱曲观察着公子的神色,犹豫着要不要接着说下去,就听公子道:“过来,让公子亲一会儿。”

  篱曲:“……”

  篱曲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沈绎青站起了身,目光奇异,往前半步,篱曲撒丫子就跑。

  这夜济北伯爵府所有人都没睡消停,不少人推门出来看热闹,济北伯披着衣裳,边提鞋边探出脑袋,就见篱曲一阵风似的跑过,济北伯忙喊道:“篱曲,这是闹什么呢?”

  篱曲简直要落泪了,脚下片刻不敢停,眨眼已在百步外,遥遥吼声传来:“公子疯了!”

  济北伯心中一凛,忙把鞋提好,刚要出去,就见沈绎青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他伸手要拦人, 沈绎青一个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道:“快睡觉去。”

  他身上一股子酒味儿,明显不是疯了,是撒酒疯,于是济北伯安安心心关门回去睡觉了。

  篱曲在后花园的假山后边被沈绎青给按住了,他欲哭无泪,只能紧紧捂着嘴,以保住自己的贞洁。

  沈绎青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娘的,就亲一下,能要了你的命啊?”

  篱曲委屈地蹲在地上,把手松开一个缝儿,还不敢拿下来,就这么费劲巴拉地还嘴道:“公子想找人亲吻也不能找男人。”

  沈绎青扶着腰缓气,闻言挑起了眉毛,语气有些怪异:“为何不能找男人?”

  篱曲涨红着脸:“就是不能!”

  沈绎青没吭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围就这么静了下来。

  篱曲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看沈绎青,苦口婆心道:“公子到了年纪,想这种事也是寻常。”

  廊上的灯隐隐透了过来,沈绎青半边身子在光影里,半边身子隐在暗处,篱曲看不清他的脸色,见他还是不吭声,又为自己的贞洁操心,眼珠子一转,脑子一抽,给出了个馊主意:“公子若实在是想知道个中滋味儿,不妨去青楼玩玩。”

  沈绎青这回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篱曲,语气迟缓,犹犹豫豫道:“青楼?”

  篱曲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沈绎青拧眉纠结半晌,转身往回走道:“我得想想。”

  篱曲虚虚擦了擦汗,捂着自己的嘴,几乎眼泪汪汪,默默道:“彩霞,为了你我可是拼了命了。”

  这边济北伯爵府热闹了半宿,广平侯府却十分安静。

  二公子回了老爷的问话回房,不多时就熄了灯歇下了,大公子来给弟弟送书帖时,瞧见屋里黑漆漆,人已经睡了,回去禀告,大公子叹道:“大理寺事务繁忙,约么是办了一天差,累着了,明日给他做些好的吃。”

  “累着”的裴堰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眼睛怔怔望着浓黑的夜色,唇轻轻抿着,若是这时有灯,不难看出他的耳尖儿泛着红,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就这么一夜没合眼。

  大理寺事物繁忙,各个州府衙门上报的案件堆积成山,大理寺上下各个忙得脚打后脑勺。

  近些日子刚消停下来,又听闻有个通缉犯逃进了长安。

  这通缉犯是个采花贼,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沿路被各路官差追捕,进了长安后就失了踪迹。

  裴堰带人搜捕了三天,终于寻到了些蛛丝马迹。

  此时已经入夜,合欢楼灯火通明,门前穿着单薄的妓子笑容满面地揽客,有年轻公子路过,她们拥上去拉人,有花甲老人路过,她们也出言调笑一二。

  楼里香风飘出,脂粉味儿混着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正经香气,一眼望进去,鲜红的绸子随着风轻轻晃,里边美人若隐若现,催情似的勾人进去。

  贾二随着裴堰隐在屋檐上,正好能瞧见合欢楼的大门,他在这儿趴了挺久了,没见那采花贼出现,闲着也是闲着,瞧了眼一旁年轻的新上司,道:“大人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裴堰目光没离开那大门口,道:“此话从何说起?”

  贾二乐了声儿,道:“大人这两日嘴角就没下去过,长眼的人都瞧出来了。”

  裴堰勾了勾唇,有些赧然道:“算是喜事。”

  贾二:“逮着了这个采花,咱们找个地方喝酒,顺带着也跟我们说说。”

  一旁的两人也跟着附和,笑道:“大人请客。”

  裴堰:“今日不成。”

  今日好不容易有空闲,他要去找沈绎青。

  贾二拿着块小石子在手中把玩,斜眼瞧他:“大人这分明就是不想请客。”

  “想吃什么尽管记在我账上,” 裴堰大大方方道:“下回一定喝个痛快。”

  贾二“嘿嘿”笑了声,道:“大人有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咦”了声,微微向前抻了抻脖子,挑眉道:“那是王大人?”

  裴堰早就瞧见了,那位人前侃然正色、不苟言笑的尚书大人此时穿着身不起眼的常服,由一群女子簇拥进了青楼大门。

  这可真是道貌岸然的典范了,他还记着这位大人来家中作客时还以长辈之姿明嘲暗讽过自己不知进取。来这种地方确实是十分开眼界,这都是今夜的第三位朝中官员了。

  他没想下去,忽然眼神一厉,低喝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