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迟来逢冬>第49章

  沈融冬垂着眼角, 去揭开侍从手里的蛐蛐罐,斗娘子此刻没再蜷缩在角落,它重振声威,扬起粗壮黝黑的那一双触角, 威风凛凛, 不容人小觑。

  得以重见天日, 它洪亮叫上了一声。

  手里的另外一只蛐蛐感应到, 陪同着斗娘子此起彼伏, 直到他们根本分辨不出。

  沈融冬破涕为笑。

  公主好奇:“这人会是谁呢?”

  “一时片刻,我也想不到, ”沈融冬笑道, “左右没什么好追究,先回宫罢。”

  不顾他们的殷切眼光, 沈融冬拿过蛐蛐罐, 不同于她手里的草罐子,这只沉甸甸,她的心登时像被柔软的棉花填满。

  回到东宫,正好撞见归来的晏君怀, 公主和她上前双双行过礼,公主先解释道:“太子殿下,是我硬要拉着太子妃作陪,太子殿下如果要责罚, 那么还请责罚于我。”

  “孤未曾说过要责罚,”晏君怀望向她们,来了一些兴致, “公主陪同太子妃逛了一日, 可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到这里, 公主的眼睛遂亮起来,笑着道:“太子妃在蛐蛐斗场里胜出的那一局,太子殿下应当亲自看看,若是亲眼看见,定要被太子妃迷得转不了眼睛。”

  “噢?”晏君怀望向沈融冬手里捧着的两只蛐蛐罐,轻轻勾起薄唇,兴味愈发浓烈。

  公主笑吟吟道:“太子妃起初并没有合适的蛐蛐,被我硬逼着上,她光听声音,就从一个小孩的手里买来只深藏不露的蛐蛐,原本以为要输,可是太子妃的先见之明高深,那只蛐蛐从被压着任意欺负,到后来的反败为胜,连对方是个常胜将军都赢了,当真是精彩。”

  “殿下莫要听信公主的夸大其词,”沈融冬道,“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也是本事,”晏君怀问道,“你们因何开始,为何公主说,是她逼迫你?”

  “是赵府二公子,他出言不逊,阳奉阴违,太子之后见了他,可要好好教训他,”公主识相,“我还有事,那么便不打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先行告退。”

  “赵二公子?”待到公主离去,晏君怀站在原地,琢磨着这个称呼,压低眉眼问,“看来太子妃,还是在怪孤未曾将青荷带回到你的眼前?”

  沈融冬正盘算着该怎么回,忽然看见晏君怀从容有度,他朝着庭园的石门那边挥手,沉声勒令道:“进来。”

  旋即,她跟着望过去,发现崔进跨进石门的那道身影后,还跟着另外一道身着翠衫的人影,远看只能看见她的身形瘦小,可是再细看,她的眼眶含泪,脸颊轮廓熟悉,不是青荷,还能有谁?

  青荷瑟瑟缩缩,看见太子殿下的目光应允,才哽咽着,走到沈融冬的面前:“太子妃,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昨日不该,不该对着您说那样的话。”

  沈融冬虽然惊喜,也不敢表露太过,温声哄道:“你现下没事便好。”

  望见眼前上演的一出主仆情深,晏君怀轻勾了下唇角:“太子妃现下,能原谅孤了吗?”

  沈融冬满心满眼,只剩下逃避这两枚字。

  白驹过隙间,脑子里百转千回,她捧紧手里的两只蛐蛐罐,胸膛不平,深深喘息,岔开话题道:“殿下今日腰间悬挂的玉佩精致,可是这络子看着少了几分用心,臣妾改日,为殿下重新做一个。”

  “只做一个络子,就当作是道谢了吗?”晏君怀眉眼含笑,可是语气里携上浓浓的逼迫,“孤还是想听,太子妃正面回应孤。”

  “若是殿下不喜欢络子,臣妾再为殿下准备别的,”沈融冬瞥向他的腰间,“不过殿下今日佩戴的是羊脂玉,那块血玉近日不见殿下佩戴,是珍藏起来了吗?”

  不提及还好,她方一提及,清脆坦然的声音纵然如银铃,可也是剜在他心间,一字便是一刀,生生要将他凌迟般。

  他的那枚血玉玉佩,不正是躲在假山后,望见了她与端王,为了浇熄心间怒火,生生在手中捏碎?

  现在她反倒是问起下落来了,晏君怀语调微妙,反问道:“想是不小心遗落了,冬儿是否…会埋怨孤?”

  沈融冬低垂眼帘:“臣妾怎么敢?”

  晏君怀张唇,吐出的话里,含上几分似有若无的讥讽:“冬儿若是介意,孤到时重新去向父皇讨要一双玉佩,若要做络子,不如做一双。”

  沈融冬应道:“好。”

  “对了,”他伏下脸过来,凑近她的耳畔,轻若无声道,“冬儿,若是有机会,下回孤陪同着你一道去逛逛,尤其是蛐蛐斗场,孤也想看看,冬儿的运气,究竟是如何个好法?”

  “好。”沈融冬颤睫。

  -

  第二日,沈融冬同公主前往宫中向丽贵妃请安。

  正殿里炉香馥郁,丽贵妃坐在主位,她等她们二人双双行过礼,笑着道:“许久不见,冬儿与公主愈发娇丽,本宫看见也甚是欣慰。”

  无波无澜的寒暄过去,她又问起:“盼儿最近好吗?”

  公主才在太子妃的寝宫看见过小皇孙,笑着回答:“小皇孙很好,玉丹伸出指头去逗他,他就咯咯直笑,可招人喜欢。”

  “盼儿是冬儿亲手带出来的,自然是乖,”丽贵妃道,“可是他虽乖巧,在东宫里没伴也孤单,若是能多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作陪,那么就更好。”

  公主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来丽贵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正要解释,看见太子妃的眼光瞥过来,分明是在示意她不要开口。

  沈融冬先行迎合道:“母妃说得是,盼儿是该有个伴了。”

  “你们姐妹情深,固然是好,”丽贵妃道,“可若是都有了孩子,那么能谈的话更多,更能增进情谊。”

  “是,母妃,”沈融冬一脸懂事伶俐,“到时臣妾,会规劝着些殿下。”

  丽贵妃遂笑开眼:“你们都懂事,也是让怀儿少操上了几分心。”

  公主有无数的话想反驳,被太子妃盯着,只能全憋在肚子里,等到出了丽贵妃的宫殿,她长吁一口气:“太子妃明明知道,我和太子之间并没有任何的情谊,况且太子殿下对我,也不见半分感兴趣的模样,我怎么为他生孩子?”

  “公主已入东宫,”沈融冬道,“不说太子,至少陛下和丽贵妃都在盼着那一日,若是公主能为太子诞下皇孙,匈奴与我朝的联姻会更圆满。”

  公主捏紧袖口,“太子妃,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太子殿下吗?”

  沈融冬置若罔闻,并不正面回答:“我今日,便会劝着殿下去你的寝宫。”

  公主闹了小脾气,只顾气冲冲往前。

  过了一阵,她并未听见跟在身后的脚步,犹疑往后看,太子妃仍然落在后方,驻足原地。

  她眯了眯眼睛,太子妃是被一架步辇给吸引住目光,一同有位容色温婉的女子,正陪同着太妃聊得开怀。

  公主走回去,在发怔的人面前挥挥手:“太子妃,你怎么了?”

  她收回目光,急匆匆道:“没什么。”

  沈融冬方回神,想到宁太妃急着操持晏迟的婚事,也是理所应当,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没有必要吃惊。

  回到栖霜宫,用晚膳的期间,晏君怀按照惯例,过来陪同她一道。

  沈融冬看准时机,提及丽贵妃提点她的事,晏君怀意味深长:“不去。”

  “殿下…”她还想要再劝劝。

  晏君怀索性搁下筷子,慢条斯理道:“孤说过了,若是再要孩子,只会要冬儿的。”

  沈融冬无言,晏君怀问起:“冬儿为何一心,要将孤赶往其他人那?”

  沈融冬咬了咬嘴唇,宫殿里的灯火憧憧,听见晏君怀意兴阑珊道:“冬儿,是时候该收心了。”

  -

  翌日,沈融冬从青荷的手里接到一封信,还未拆开,信封上便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

  晏君怀昨夜里是宿在栖霜宫,虽然只与她同盖一床被褥,未曾妄图亲近她,可她被他的话扰得思绪不宁,又在时刻提防,以至于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眠。

  此时接到这封信,心里更惴惴不安。

  纤长的手指利落拆开信封,将信纸摊开,信上未曾留下落款,是约她前往茶寮里见面,若是不细想,沈融冬几乎以为是晏迟送来的信。

  彻底打消自己的浮想联翩,沈融冬吩咐青荷将信封信纸拿去一道烧毁,备上马车,出宫后,并未往茶寮去,而是随心所欲闲逛。

  青荷陪在她身旁,纳闷道:“太子妃,这信上约的地方,不是茶寮吗?”

  “若是前往,只怕正好被守株待兔的人抓住把柄。”

  正好路过一家布庄,里面的掌柜热情,走出来硬生生将她们拉进去:“姑娘们都进来看看,我这布庄里的布是新来的,成色好,价钱还实惠,姑娘看了,定然会喜欢。”

  沈融冬抵不过掌柜的热情,被她拿来一件织金的桃红色衣裳衬在身前,笑着直恭维道:“姑娘将这件衣裳衬得都更好看,姑娘脸上的气色也足了不少,不若再进里间,换上去看看?”

  沈融冬半推半就,只能让青荷在外等待,提了衣裳朝里间去。

  揭开布帘,她才发现里面竟然如同茶寮食肆里的雅间,地方不小,方走上两步,角落里的一道暗门被人从后方推开,她顿在原地,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

  走出来的人,是这几日里,反复搅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人。

  他的身形清俊,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微抿薄唇,尚未说话,可能是由于地方过于窄小的缘故,沈融冬有一刻间几乎喘不上气。

  她手里提着那件艳丽的衣裳,一时间根本不敢乱动。

  晏迟走来,手里本就拈着一张信封,递给她,“想是此刻,有心之人已经守在那间茶寮。”

  他和她想的如出一辙,沈融冬不用打开信封,便能知道里面的内容,与她的那封相差无几。

  “怪不得掌柜如此热情,原来是你的安排,”沈融冬心如擂鼓,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幸好端王殿下机智过人,若是贸然前往茶寮赴约,只怕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到时也说不清。”

  晏迟勾了下唇角,说出事实:“我们之间,本来便牵扯不清。”

  沈融冬以为是听岔,看着他的眉眼,直到过了片刻,也没见到他有一丝一毫想要将话收回去的意思。

  她自身的感知轻易暧昧起来,里间霎时腾升上来的温热将她浑身炙烤,喘息愈发困难,只能艰难转移着话头:“端王殿下一早便知道,根本不是我邀约你,既然如此,将书信烧毁便是,为何要多此一举?”

  “那太子妃呢?”

  沈融冬彻底被问住,她起初打算在街上徘徊一会儿,可是走着走着,不免在心里思虑起,若当真是晏迟邀约她呢?

  那么她在街上乱走,想要发现是否有人在跟随她的行为,岂非是傻过了头?

  可若当真是晏迟邀约她,她是该赴约,还是不赴约?

  若是不赴约,该如何让人通知他,别在茶寮里傻等?

  若是要赴约,又该如何避开他人的耳目,给自己寻个正大光明的由头。

  想法愈来愈偏,沈融冬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将多余的杂乱心思全晃走,转过身,想要立刻逃离这一片地方。

  布帘正在眼前,她的右手方触及上,那架昨日里明晃晃从她身前经过的步辇此时莫名浮现出来,搅得她气血上涌,有几分不甘心冒上来,根本寻找不到根源。

  “端王殿下,”沈融冬回首,笑语晏晏,“你即将迎娶的正妃,昨日里我在宫中偶然遇见,是位难得的美人,端王殿下有福。”

  晏迟微弯了下唇角,在沈融冬看来,他可能是默认。

  她闭了闭眼,话出声,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嘲讽:“端王最好将手里现下留有的东西收一收,以免到时正妃过了门,正撞见便不好了。”

  尾音方落下,沈融冬替自己害臊起来,晏迟都说过,早已将她的香囊烧毁。

  此刻这般问,不就是在自作多情吗?

  晏迟直直攫住她的目光,笑起来,有意味深长藏在话里:“太子妃,莫非是在吃味?”

  沈融冬微怔,听见他解释:“便是太妃执意,近几年里,我也不会迎娶正妃。”

  她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停下,只警惕望向晏迟。

  他低敛眼眸,滚动喉结,声音轻到她近乎听不见:“听闻昨夜太子宿在栖霜宫,太子妃,其实吃味的,远不止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