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麻袋一罩, 晏汀什么也瞧不见,她感觉自己被人扛着,那两人速度极快的往前走, 而后推开一道破旧的殿门, 紧接着她就落在了地上,通过麻袋的细缝,她瞧见两具身形在面前晃悠, 不一会儿, 只见其中一个点了火引子,捏着鼻子将燃香从麻袋顶端送进来,瞬间她的鼻息就被一股香味侵占, 随着拇指大小的香料燃完, 晏汀已经浑身热得难受, 满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那两人等了一会儿,然后从殿内出去,并且带上了大门。

  隐蔽的空间,难耐的瘙.痒,晏汀都快疯了,她蔫巴巴的躺在地上,津液顺着堵嘴的汗巾滴下, 她睁着眼睛,要死不活的盯着前方。

  忽然门外来了脚步声, 明明有什么人在说话,可她连个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

  “在里面呢。”

  大门从外推开, 晏汀发现一束光, 顺着漏光的地方看过去, 除了模糊的身形,竟什么也看不清楚。

  是谁?

  裘妃关上门,眼神往麻袋里使:“喏,就在里面了,姐姐知道你还没碰过,今夜就成全了你。”

  裘逸轩猛的回头看她。

  裘妃一笑:“该不会我的弟弟是个正人君子吧?”

  裘逸轩没说话,却默默垂下眼帘。

  他自然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诓骗晏汀去做外室。

  “她吃了迷香,已经认不得人了。”裘妃讲,“你若不帮她解药,人恐怕捱不过今晚。”

  说完,裘妃出去,给了他机会。

  晏汀无声的流着泪水,她感觉一双大手扶住她的双肩,而后她就离开了地面,麻袋的绳子松了,那人慢慢卷下麻袋,呼吸分明是重了三分。

  这么近她都看不清楚是谁,只有一张朦胧得不能再朦胧的脸,可其他感知却比平常异常强烈。

  比如他手上的温度,身上的气味,还有呼吸的声音……

  这种被放大了的感觉逼得她整个人就要爆炸了,此刻她能想到的词就只有——空虚。

  邵准!

  她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了上一次佛印寺里被人掐着腰的画面。

  对!

  只有那样可以救她!

  裘逸轩见她被药折磨成水人心里也不好受,但见她这幅活色生香的模样却更加疼惜。

  他轻轻捧住晏汀的脸,瞬间手心里全是香汗。

  “汀儿……”

  他视线往下:“汀儿,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

  说完就开始解晏汀的腰封了。

  在此之前,他没碰过女人,自然也不会解女人的衣裳,手忙脚乱许久,却依旧不得其道。

  晏汀听见那人呼吸越来越重,下一秒竟然难受得自己晕了过去,天旋地转后,等她再睁开眼,人重新被人从床上捞起,不知是因中了药的错觉还是其他,她总感觉面前这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抚摸她小脸的大手,也并未叫她心生厌恶,就好似亲密过许多回。

  她腰身柔软,柳条似的往后垂,那人将她一摁,摁在自己怀里,而后轻车熟路的解下了她的腰封,然后拉下领口露出香肩。

  堵嘴的汗巾牵着银丝落地,她被人抵着下颌半仰着脑袋抬头看他,粗粝的大手温柔的抚摸着她发肿发烫的唇,最后不深不浅的搅和了两下。

  她脑袋一仰,失去了意识。

  ……

  晏汀做了个梦,真实得仿佛亲身经历,鼻息间全是丁香花的味道,让人再次浑身一热软。

  虽然也看不清楚人,可她总觉得这么温柔的男人,长相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以一种近乎可怜的祈求姿态,她乱摸乱抓的摸着了他的腰牌,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那人却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说话的声音跟着哑了,然后贴着她轻声逗了一句:“上来。”

  ……

  这一夜过得似乎格外漫长,第二日晏汀醒来一动,就听见自己骨头嘎吱嘎吱的响,她的腰又酸又涨,像是被人用车在身上碾过一回,昨夜的荒唐似乎还未消散,空气中弥漫着麝香味,她睁着眼睛盯了会儿天花板,看到手里攥着的腰牌,腰牌上写着“瑾王”二字,而后侧身一看,发现旁边放着一枚玉穗,只是一眼,她便知道昨夜那男人是谁了,继而捂着脸叹了口气。

  不过……

  给她下药的人是谁?

  邵准虽然行为卑劣,却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不过估计他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等下次见面再问吧。

  夏婵见晏汀晌午后才从外面慢吞吞的走回来时急坏了。

  晏汀见夏婵在门口等她也很是慌张:“夏婵姐姐,这是怎么了?”

  夏婵拉着她边走边说:“快跟我走,陛下来了,要问你事。”

  “啊?”

  该不会是来问罪她的吧?

  “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你快些过去吧回话吧。”

  几乎是夏婵推着她往前走的,所以也容不得晏汀犹豫。

  她内心忧虑皇帝会不会是过来砍她脑袋的。

  殿内皇帝与德裕贵妃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起,气氛甚是威肃,晏汀连衣服都不顾不得换,便匆忙赶过去回话,皇帝一脸高高在上的盯着她:“去哪儿了?”

  晏汀心虚:“奴婢一早就去采朝露了。”

  皇帝问:“那朝露呢?”

  晏汀回:“撒了。”

  德裕贵妃忙出声替她解围:“陛下这是怎么了?瞧把人吓得,你起来回话,陛下要问你本宫的病情,只管如实回答就是了。”

  晏汀起身:“娘娘的身体好了许多,不过夜里的咳疾还需些时日,另外,娘娘总说到了雨天,浑身酸疼,这应该都是年轻时留下的旧疾,得多花些时日。”

  皇帝静静看了她许久后起身往外走:“贵妃的病,全权交由你照看,若贵妃有一点不好,朕!”

  晏汀吓得头佝更下。

  皇帝走到她跟前,用手指着她脑袋:“找你的麻烦。”

  “是。”

  皇帝又看了她一眼:“贵妃,朕很是看重,这病有些年头了,一直是吴太医负责的,现在交给你了,你以后每隔五日来勤政殿报一次,不得隐瞒,不得延迟。”

  秋冬猛的转头看向贵妃。

  皇帝凑近看她:“可听明白了?”

  晏汀始终低着头:“是。”

  此事德裕贵妃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臣妾差点忘了一件事,臣妾已经认了晏女史做女儿,她阿母与我是旧总角之交,臣妾还未来洛阳城时,那些姐妹们之中,就数与她关系最好了,后来怀以安差点丧命,又是晏神医出手相救,所以啊……”

  德裕贵妃过来抓着晏汀的手:“臣妾与这丫头缘分不浅呢。”

  晏汀一笑低头。

  德裕贵妃护犊子似的看向皇帝:“这丫头手巧,心地又善良,讨喜得很,不如臣妾向陛下请道旨,不如就封她一个公主?”

  皇帝盯着贵妃没说话。

  德裕贵妃赶紧向晏汀使眼色:“还不快拜见父皇。”

  晏汀急忙跪下从秋冬手里接过龙井呈上:“父皇请用茶。”

  皇帝面无表情的盯了她数秒,而后接过茶水打开吹冷。

  德裕贵妃又说:“嘉兴、嘉柔、嘉顺、嘉禾。不如就封她一个嘉禾公主吧?”

  皇帝没喝那茶,转身递给李钰:“让礼部去拟旨吧。”

  话毕人走了。

  秋冬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到德裕贵妃跟前,德裕贵妃扶起晏汀,见她被吓得浑身冷汗也是心疼,传来夏婵领下下去沐浴,又吩咐秋冬给晏汀换一间更好的住处。

  得知她被封了公主,夏婵也跟着欢喜:“我就知道你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贵妃娘娘这么喜欢你,日后肯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晏汀褪下衣物没入了温池之中。

  好人家?

  她还配么?!

  -

  年过完,朝堂恢复秩序,皇帝为了安鋆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不久安鋆的新任君王就遣使者送来国书,国书上写着——只要大燕国君肯助他歼灭乱臣,他愿意割城二十五座,并且年年朝贡,再送一名公主来燕,以修秦晋之好。

  皇帝应了此事。

  李钰问及琼瑶殿那位时,皇帝念着嘉兴的面子,只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让其自生自灭。

  晏汀照例去找傅少奇给安鋆太子治病,只是今夜多了一个人,阮天浩在见到她时也很尴尬。

  傅少奇笑了:“我们走吧。”

  晏汀轻车熟路的给安鋆太子宽衣解带,衣襟一松,从他怀里掉出半块手帕,上面都是些安鋆国的文字,这手帕安鋆太子一直带在身上,应该是个宝贝,她收好放在床边,安鋆太子看了一眼,开始自言自语了。

  “这是我母妃临死前留下的,上面摘抄的是我安鋆的治国策,是前御史大夫万安老大人写的,后来他老人家死谏血溅龙庭,我安鋆就再没了往日的气象。都说文臣死谏,武将死战,我这算什么?活得如此窝囊,死了也不足挂齿。”

  晏汀取出银针消毒。

  安鋆太子转头盯着她那张在烛光底下美轮美奂的脸:“如今安鋆是谁当国?萧焱还是萧冀?”

  晏汀只说:“我不关心这个,所以并不知道。”

  安鋆太子忽然一笑:“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①

  “写得可真好。从前读时不解其中滋味,如今才懂介甫的百味辛酸。没人关心安鋆是谁当权,你们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利益。”

  相处一些时日,晏汀知这太子性格固执,又忧国忧民,否则也不会病这么久。

  她施完针,傅少奇送她回去,阮天浩留了下来,说是要与安鋆太子单独聊聊,她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傅少奇瞟了她一眼:“我是不是应该唤姑娘一声公主殿下了?”

  晏汀叹气:“莫笑话我了。”

  皇帝让礼部去拟旨,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想是缓兵之策吧。

  傅少奇见没人才敢问上次的事:“上次瑾王殿下可寻找着姑娘了?姑娘没出什么事吧?”

  晏汀停下:“你找的他?”

  傅少奇老实交代:“当夜瑾王被陛下传入宫,我发现姑娘被人掳走,可身为外男不好进后宫,只能去找瑾王帮忙,姑娘没出什么大事吧?否则我这良心不安,你是我约出来的,却叫你发生那种事。”

  “没,”晏汀眼神闪躲,“上次的事多谢你了,你可知道绑我的是什么人?”

  傅少奇暗示道:“姑娘得罪过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人觊觎着姑娘,姑娘仔细想想便知了。”

  裘逸轩!

  晏汀明了,她颔首告辞,回到琼华殿,听秋冬说陛下在,她就没进去守夜了,第二日一早,也偷偷睡了个懒觉。

  德裕贵妃见皇帝似乎是在找什么却也没有开口戳破。

  待皇帝一走,晏汀就来了。

  她想要请旨出宫一趟。

  晏汀说:“三日后城门就要开了,我想在那日去送送阿爹。”

  德裕贵妃笑:“许。”

  “娘娘,瑾王殿下来了。”

  德裕贵妃抱着胖猫在美人榻上坐好:“让他进来。”

  邵准进来时第一眼就被立在贵妃娘娘身旁的婷婷倩影引起了目光,德裕贵妃见他盯得两眼发呆,只恨自己是养了个没出息的家伙。

  “何事?”

  邵准这才回神:“儿子来给母妃请安的。”

  德裕贵妃气笑:“果真?”

  邵准去旁边坐下,位置抬眸就能看见晏汀:“自然。母妃的病可好些了,晏女史?”

  晏汀怔了一下,双耳发红,那夜他在她耳边唤的正是这个,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什么晏女史!”德裕贵妃说,“她如今可是你妹妹!”

  “妹妹?”男人发笑。

  这笑声引得不堪入目的画面再次流了出来。

  那一夜她怎么就会听了他的话?!

  邵准盯着她笑:“这是哪门子的妹妹啊?”

  德裕贵妃戳他脑门,想叫他少想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礼部已经在拟旨了,以后她就是嘉禾公主,你不得再如此放肆,她可是你的妹妹。”

  邵准还是盯着她笑:“好妹妹,先叫声哥哥来听呗,我还没有过妹妹呢。”

  晏汀被他这轻浮的言语都得面红耳赤,完全是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请旨先出去透口气。

  德裕贵妃见晏汀离开,也开始与邵准说正事了:“我听说太子在前朝已经开始鼓动大臣了?”

  邵准这才收起浮想,一副正经人的模样:“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他与大臣走得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母妃也关心这个?难不成母妃是担心太子……逼宫?”

  德裕贵妃心里一颤,连忙示意秋冬出去,等殿门一关,再没了旁人,她才敢让邵准继续说下去。

  邵准眉眼冰寒:“他说的?”

  德裕贵妃叹了口气:“你当陛下为何如此忌惮太子又提拔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制衡太子吗。”

  邵准嗤了一声:“他当天底下所有人都会做他做过的事。”

  “以安!”德裕贵妃这下严声呵斥住他,“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了!母妃听了不高兴!”

  “……是。”

  此话一出,德裕贵妃再没了心思留邵准说话,脑袋一撇,已经开始逐客:“你回去吧。”

  邵准欲言又止的看了母妃许久,最后外袍一甩潇洒转身而去,往日的那些时,再一次扑面而来,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脚印,碾出一道道鲜红血腥的疤痕。

  “准儿,看见了吗?他这是要逼宫——”

  秋冬叫了一声邵准,邵准摁了摁太阳穴,抬头神态自若。

  “殿下与娘娘吵架了?”

  秋冬伺候德裕贵妃近二十多年了,她心思细腻,洞悉人性,知道德裕贵妃心中所想,也清楚邵准与皇帝之间的芥蒂。

  邵准从小被养在高祖膝下,从情谊上来说,其实他要与高祖更亲近些,再加上邵准性子与高祖有着同样的血性,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不少京中贵人都在他身上瞧见了高祖年轻时的影子。

  后来皇帝为了顺利登上君位,不惜联络朝臣逼宫高祖退位,高祖退位当夜就死在了未央宫,后葬入皇陵被尊为燕高祖。

  正是因为皇帝自己做过这种逼宫夺位的事,他才会如此忌惮当今太子笼络朝臣的举动。

  秋冬语重心长的劝:“殿下,娘娘深爱陛下,如果殿下也深爱娘娘,就忘了那些事吧……”

  如果不是因为他深爱的母妃,他怎么会容忍皇帝这么多年。

  秋冬停在绿油油的大树底下,树叶茂密,嫩芽抽枝,一片生机盎然:“奴婢再多劝一句,殿下不该如此荒废的,无论是为了仙逝的高祖,还是贵妃娘娘,亦或是如今的晏女史。”

  -

  皇帝下朝直奔王美人所在的洗华殿,王美人许久不见他,人黏得很,又吃醋昨日皇帝在贵妃宫里歇下了,小嘴噘得老高,偏皇帝就是爱她这种小性子。

  “你呀你呀!”皇帝笑着捏她鼻头,“惯会吃醋撒泼的!朕是天下之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王美人趴在他肩头上蹭:“可臣妾就想陛下是臣妾一个人的,臣妾只是个小女人,不懂什么雨露均沾的大道理,只晓得陛下是臣妾的丈夫,就得看着臣妾一人。”

  皇帝扶着她到自己跟前,想起小时候没人疼爱的时光,他略微有些恍惚:“也就在你这儿,朕才觉得,自己被人深爱。”

  王美人嗯了一声扑进怀里 。

  皇帝的生母乃出身下贱的奴婢,后来有幸承了隆恩,被封为百石的良使,他自幼就不得高祖宠爱,娶妻也都是挑的别人不要的,后来大皇子病逝,三皇子战死沙场,他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可纵使是成了太子,他依旧是不得高祖宠爱,所娶女子也都是为了他的权势,全天下真心爱他的人,似乎就只有王美人了。

  “啊——”

  皇帝扶着王美人一转,抽手扯下了红帐罗缦。

  “陛下……”

  李钰冒死隔着屏风传话。

  “军机大臣们已经到了勤政殿,陛下,您看……”

  王美人娇嗔一声,趴在皇帝身上不许他走,又用小手戳戳皇帝的唇,皇帝也是爱不释手的掐了她两把,安抚几句,便穿上华服随李钰走了,与军机大臣们商议完国事,天已经暗了一半。

  “陛下请用茶。”

  皇帝抬头一瞧,发现送茶的不是李钰,而是许久不见的小筌子,他面若桃花,病色全无,看样子是把病养好了,身上一股香味。

  小筌子眉目传情:“陛下要去沐浴吗?”

  皇帝放下茶杯:“让李钰进来伺候。”

  守在殿外的李钰一听连忙进来听候差遣,只见那小筌子的脸色都锅底还要黢黑。

  伺候皇帝沐浴时,李钰再一次冒死发问:“那小筌子……”

  皇帝愣了会儿:“以后不用来未央宫伺候了。”

  李钰暗喜:“欸。”

  “那今夜传……王美人伺候?”

  皇帝沉思,抬手打住:“就让上次那小太监过来。”

  李钰:“……”

  皇帝回头看他:“怎么了?”

  李钰密汗涔涔的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恕罪,上次那小太监她……她是晏女史假扮的啊。”

  “什么?!”

  李钰磕头铛铛响:“陛下恕罪。”

  竟然是她!

  那她就知道朕的那些事了!

  李钰端着帽子试探性抬头:“陛下是要杀了晏女史灭口么?”

  皇帝一个眼神剜过去,他从汤池里走出来,等宫女帮他擦身更衣后,皇帝才盯着李钰,半晌之后来一句:“你去传她来见朕。”

  “现在?”

  天色已晚,似乎不太好,皇帝犹豫,垂眸沉思后,改口了:“让她明日早朝后去勤政殿侯着。”

  “是。”

  第二日一早,晏汀知道了两桩事,第一桩是裘逸轩被革职了,原因是他被人抓到外男夜里进后宫,裘逸轩一倒台,傅少奇便成了禁卫军的头把手,皇帝还亲自给他赐了门婚事,要嫁给他的正是嘉顺公主;第二桩便是皇帝让她去勤政殿问话,来传达旨意的,是李钰。

  李钰悄咪咪的暗示她:“女史可知陛下传您过去是为了何事?”

  晏汀摇头表示不知。

  李钰低声说:“除夕夜里的事,晏女史本该死的,幸得贵妃相救,这才活到了今天,可女史心里也明白,陛下对女史的杀心,从未消失过。”

  “陛下要杀我?”

  李钰笑了:“女史除了此事,还有一事,不知女史记不记得龙榻上的小太监……”

  晏汀被吓得瞬间瞳孔失色。

  “所以,陛下有两个要杀女史灭口的理由。”李钰吓唬她,“一会儿到了勤政殿,女史活不活得成,那得全看女史的了。”

  晏汀低头擦擦眼角:“什么意思?”

  李钰凑近提醒她:“讨人欢心的本事女史应该是有的吧?”

  上次听到这种类似的话还是她去刑部求行刑部尚书救朱时叔呢,当时她没怎么听明白,可现在瞬间就懂了这个“讨人欢心”是怎么讨了。

  李钰一笑拱手让道:“女史这边请吧。”

  晏汀:“……”

  李钰将晏汀送入勤政殿后并没有作陪,而是让她独自一人先候着,自个就先行出去并带上了大殿的门,她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正踌躇无措之际,殿内来了人,也是穿着一身太监服的男子,不过略施粉黛,妆容精致,比寻常的公公看上去尊贵几分,头发丝都比常人香,那人瞧见她,也是一脸疑惑。

  能擅自出入勤政殿的公公想必不是一般人!

  李钰都尚且不敢如此,那此人的地位肯定是更高了,除夕夜里李钰说的那番话突然在她耳际闪现,莫不这人就是“侍候”龙榻的小筌子?不提也罢,一提便是越瞧是越发像了。

  晏汀福身行礼:“公公好。”

  小筌子满意的笑了:“还算懂点规矩,你是哪个宫的?以前怎么没见过,来这儿又是干嘛的。”

  不管是小筌子还是其他公公,地位都是在她之上的,晏汀不敢有所怠慢,她的小命本就是拴在裤腰上,可不敢得罪人,便也一五一十的回他的话:“贵妃娘娘宫里的,陛下传我来问娘娘的病。”

  小筌子绕着她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的打量一番:“倒是生得标致,王美人都不及呢。”

  “公公谬赞了。”她心慌得很,这话可不能让王美人知道,上次万寿山她见过王美人,知道她是个聪慧敏锐的人,也颇得皇帝青睐,是万万不敢树敌的。

  “不过……”小筌子眼神凌厉,似刀似剑,“陛下何时如此关心过贵妃娘娘的病了?还特意请宫女过来问话,要请也是请的秋冬,怎么会叫你过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诓我!准是自作主张偷摸着溜进来的!你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算你倒霉,叫我给逮着了,若我不让你吃点教训,以后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学你这勾当,未央宫成什么地方了!还不快给我跪下!”

  “放肆!”

  雷霆闷声,大殿乍泄。

  “陛下……”

  小筌子赶紧收起举高的大手,一脸谄媚的跑过去给皇帝请安,皇帝竟看也不看的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到晏汀面前查看她。

  晏汀缓缓放下护脸的小手迅速低下脑袋。

  皇帝满目怒火,一剜剜到小筌子,小筌子见状自知是触了龙颜,眼珠一转,恶人先告状:“皇上,皇上,都怪这狗东西,竟然偷摸着躲进勤政殿,妄想爬上龙床,此等心术不正之人,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啊陛下……”

  皇帝瞥了一眼晏汀,见她也不为自己辩解,这样似水柔和的性子,他还当真是少见,反观地上这个跟了自己快一年的人,如今却发现他面目丑陋,告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作呕,他当初是瞎了眼么,到底是怎么瞧上他的。

  “是朕让她来的!”

  小筌子:“……”

  他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一把抱住皇帝大腿哭诉:“奴才不知此事啊,奴才真的不知道她是陛下叫过来来的,若知道,也不敢如此,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从前朕竟识不清你还有这幅丑陋不堪叫人作呕的面目,今日算是瞧明白了!”皇帝一脚踹开他,对着门外李钰喊,“李钰,把他拖出去,不要叫他碍了朕的眼。”

  早已蓄势待发的李钰背光立在大殿门口,他低声回了一声:“是。”

  小筌子双脚一软,怔怔瘫在地上。

  这……

  从前比这更大的事他不是没有犯过呀,就连他抢了皇帝送给王美人的东西,皇帝也都没有跟他计较,眼下他不过是骂了这宫娥两句,陛下竟狠心如此待他。

  “不……”小筌子手脚并用的爬回来,死死抱住皇帝的小腿,“皇上,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皇上念在昔日旧情的份上饶了奴才一次吧,皇上以前可从未罚过奴才啊,奴才离不开皇上……”

  “李钰!”

  李钰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乎是架彘肉似的把小筌子给拖出去,任他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还是渐去渐远了,李钰仰头眯眼盯着这顶好的日头用手掸了掸肩上的灰尘,弃之如屑的说:“楞着干什么?等着龙颜大怒吗?”

  两侍卫会意,抓着小筌子的脑袋就往雕有龙纹的石柱上撞,然后在空中抛出一道华美的弧度,最后咣当一声惊天闷雷,哭喊声只在瞬间就没了。

  李钰捏着鼻子拍拍空气中的灰尘:“赶紧处理干净了。”

  “是。”

  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仿佛什么都诶没发生过,日头照样朗照,而小筌子撞得鲜血淋漓的石柱,已经白得发光发亮,龙爪上隐约还能瞧见点猩红。

  殿内晏汀颤颤巍巍的跪在案前,她知道皇帝有杀她的心,可也有留她不死的理由。

  皇帝一言不发的坐在案前,最后挪动身子往前些,拿起一根金杆子,抵着她下颚抬高,晏汀眼眸低垂,哽咽着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

  晏汀掀眸,泪眼朦胧:“父皇。”

  皇帝眯了眯眼,又离她近些:“除夕夜里的小太监是你?”

  “我不会说出去的。”晏汀磕头求饶,“您不要杀我。”

  “晏汀,你可知道……”皇帝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睨着她发抖的双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皇帝蹲下低声警告:“都活不过明天。”

  这下晏汀哭得更凶了。

  又不是她自个想要知道的,分明就是李钰他找上门来的

  她找谁说理去啊!

  皇帝伏低抬起她的头:“亦或是……像李钰那样。”

  晏汀咬唇看他。

  皇帝又离近些:“小筌子没了,朕,床榻空虚。”

  说着他满是侵略性的眼神顺着晏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往下走。

  忽然瞧见些什么,皇上上手扯开她的衣领,那密密麻麻的吻痕,冲得他头皮发烫,顿时暴躁如雷。

  皇帝一把掐住她下颚:“你胆敢……祸乱朕的后宫——”

  晏汀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她缓缓闭上眼,异常平静的说了一句:“请陛下赐死。”

  皇帝气笑,一把甩开她,然后叫来了李钰:“李钰——”

  李钰才处理完小筌子的事,进来竟发现事态转变如此之快,刚刚皇帝不还在维护晏汀吗,怎么突然就雷霆大怒了呢。

  皇上咬牙切齿的盯着晏汀:“把她拉出去砍了!”

  李钰:“这……”

  皇帝发了狠的抄着奏章往李钰脑袋上砸:“此女祸乱后宫,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李钰跪下:“陛下三思。”

  这后宫是他的后宫,晏汀是他后宫里的女人,他绝对不允许有外男染指他的女人,绝对不行!!!

  皇帝脚步混乱的走下去,他已经被气得头昏脑涨了:“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李钰!把她拖出去砍了!拖出去!——”

  李钰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然后做请的姿势让晏汀随他出去,晏汀自知无论如何都得死,也就没想着再挣扎了,素手撑着弱不禁风的身板起来,她无声无息的往外去。

  皇帝狰狞着面孔盯着她那倩影翩翩,头疼的使劲摁了摁眉心,就在晏汀前脚房要迈出殿时,他开口了:“你……你当真不怕死?”

  李钰欸了一声拽住晏汀:“陛下问你话呢,快。”

  晏汀含泪一笑:“怕。”

  皇帝疾步下去:“怕!既然怕,你为何……”

  晏汀摇头:“一女侍二夫,还是俩父子,这事,我办不到。”

  李钰暗暗往皇帝脸上瞧。

  说罢晏汀扶住门身,前脚跨出了殿门槛。

  “你站住!”皇帝再一次叫住她,“你……站住。”

  李钰拱着手:“陛下?”

  皇帝口里默默又重复念了几遍“你站住”,他那略显苍凉的背影往案上走。

  “李钰,送她离开,朕,倦了,朕倦了……”

  李钰欣然发笑,小声说了一句:“恭喜晏女史,你的命,这才算是保住了。”

  除夕夜那次的活命还真不算活命,毕竟当时皇帝碍于形势与贵妃的面子;但这一次……晏汀的命算是彻底保下了。

  晏汀离开后,皇帝问了李钰这么一个问题:“李钰,到底是应该让她做朕的儿媳妇还是媳妇?”

  李钰咧唇:“这……”

  皇帝挥手让他下去。

  -

  夏婵急匆匆的找到晏汀:“你怎么一大早就没个人影啊?”

  晏汀擦了擦眼角:“出什么大事了?”

  夏婵笑:“是好事。”

  好看的眉头皱起,晏汀洗手帕擦脸,她满脸的泪痕,眼睛也是肿肿的。

  夏婵抱着她手晃:“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好事?”

  “与我有关?”

  夏婵嗯嗯点头。

  晏汀摇头表示不知道

  夏婵一笑:“礼部册封你为嘉禾公主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下来了?”这确实是个惊喜 她才死里逃生,没想到竟然真成公主了,礼部突然颁了这道圣旨,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不打算将她纳入后宫了?且那边传旨的公公已经带着圣旨过来了。

  看来是真的了!

  册封公主的大殿仓促的定在了今日,皇帝还应允她就住在德裕贵妃的琼华宫侧殿。

  只是册封典礼刚一结束,宫里又发生了另外一桩大事。

  ——安鋆废太子逃宫了。

  宫娥们讨论得正起兴,晏汀多少也听了几句。

  “就昨儿个夜里,似乎是有人帮忙,但具体是谁还没有查出来,但已经逃了,现在估计都出洛阳了,抓肯定是抓不回来的,陛下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已经罚了傅大人三十板子,怪他失职之罪。”

  “说来傅大人也是够倒霉的,择日就要迎娶嘉顺公主被封驸马了,偏偏又来了这档事,估计这婚事得往后推了。对了,那安鋆废太子是要回国夺王位吗?”

  “这是必然的呀,他原本就是太子,安鋆朝局本就动荡,看样子又要翻天喽,这老百姓苦啊。”

  “我们皇上会帮谁呢?”

  “谁给的诱惑最多就帮谁呗。”

  “……”

  安鋆废太子逃了?

  晏汀脚步加快的往侍卫所走。

  那嘉兴公主和她的孩子怎么办?

  晏汀找到傅少奇时,他正因遭了板子躺在床上休息呢,见是她来,不好意思的拉上被子遮盖臀部,晏汀急着问安鋆废太子的事,所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也没有注意点傅少奇的窘态。

  “安鋆太子当真逃了?”

  傅少奇搁着下巴:“嗯。”

  “已经离开洛阳了?”

  傅少奇点头:“嗯。”

  晏汀叹气,扯了扯袖子,现在可怎么办?嘉兴公主的产期应该就在下个月,看来知道到时候让嘉兴去安鋆找他了。

  傅少奇回头看她:“你要不要先出去?”

  晏汀歪头不解。

  傅少奇有点无奈:“我这情况实在是不宜招待你。”

  晏汀:“……”

  邵准远远的就瞧见晏汀从傅少奇处红着脸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太阳有些刺眼,他叉着腰,眯眼瞧她。

  晏汀不想搭理他。

  邵准拦住,看了看她的穿着和打扮,也听说她被册封一事,不过没来得及去帮她庆祝:“你还真成了我妹妹?”

  有了公主的身份,晏汀说话也硬气了,她抬头挺胸:“是。”

  邵准一笑,用手勾她下巴,是逗家里那只松鼠的手法,也逗得她炸毛才肯罢休,不过他也学会了适可而止,在晏汀真动怒时,及时的收住了手。

  晏汀气:“我先走了。”

  “你是为了安鋆太子一事来的吧?”此话一出,晏汀果真不走了,邵准早就猜到了,“之前我带太医去看他,太医说有高人替他诊治过,那人……想必便是你吧。”

  晏汀生气的时候眼睛会瞪圆,像一只要发飙的小奶猫,不过也只会张牙舞爪的张嘴嗷。

  “随我进去?”

  晏汀低眸思量。

  邵准捏她脸蛋一笑:“你想问的我都知道。”

  晏汀:“……”

  本以为只是邵准一个人来的傅少奇在看到刚刚驱逐出去的晏汀时抱着脑袋啊了一声。

  “人查出来了。”

  傅少奇尽量忽略晏汀的存在:“……阮天浩?”

  邵准重重点头。

  其实安鋆太子一逃,傅少奇就猜到是谁了。

  阮天浩借着自己看守洛阳城的便利,让安鋆太子几乎顺通无阻的出了洛阳,并且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纵使皇帝要派人去找,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不过还有一点你不知道,”邵准说,“阮天浩是安鋆王室闻骁的后代。”

  傅少奇差点惊掉大牙。

  “所以啊……”邵准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摊上事了。”

  傅少奇:“……”

  他私自去帮安鋆太子治病的事,又擅自带阮天浩进宫看望的事,一旦被有心人扒出来小作文章,皇帝都可能在一怒之下将他视作奸细。

  邵准转身缓缓看向已经把心虚不安写在脸上的女人:“你也逃不掉。”

  晏汀:“……”

  傅少奇男子气概,二话不说就主动揽责:“这是我一个人做的,干系不到她。不过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我只想问你们俩,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去啊?我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太想见到你们。”

  晏汀噗嗤一声捂嘴笑了。

  邵准盯着她的笑颜也浅浅露出一抹微笑。

  离开侍卫所,她发现邵准一直跟在她后面,实在是忍不住停住,她转身看他时,春风吹起万千青丝,也醉了少年的心。

  晏汀噘嘴:“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长巷不长,爱意不减。

  他一步一步的朝她靠近,最后执子之手与尔同说。

  “你……”晏汀躲,“你松开!”

  他在她耳边吹气:“我们不是兄妹吗?”

  晏汀:“……”

  “兄妹之间,”他低头看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本该如此。”

  晏汀红着两颊垂下了脑袋。

  这是哪门子歪门邪道说的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