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

  白芷闻声从床上爬起, 她以为晏汀是又做了噩梦,伸手一抹,果真发现她背后湿透, 一阵冰凉, 担心晏汀穿湿衣服感染风寒,白芷连忙下榻去给她找中衣,又取来干巾从后背伸进去, 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香汗。

  殿外暗沉, 才子时四刻。

  “小姐可是又做了什么噩梦?”白芷麻利的收起换下的衣物和汗巾,然后扶着晏汀躺下,又掖好被角, 晏汀夜里格外的乖, 看人的眼神又软又糯, 不过眼神略微有些许呆滞,白芷心惊,怕她胡思乱想,连忙出声问,“小姐可是梦魇了?”

  美眸楞楞转动,像是被抽了魂魄的人,半晌后,她才回应道:“我梦见朱母了, 她要掐死我,还要把我的事都说出去, 她说要毁了我,要让我身败名裂。”

  “小姐快别说了!”白芷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有瑾王殿下在,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小姐快别乱想了昂, 好好睡一觉。”

  “嗯。”晏汀乖得厉害,小手从被褥里伸出爪子,软趴趴的抓着被褥。

  白芷一笑,伸手摸她脑袋:“好了,小姐快睡吧。”

  晏汀呆呆点头,而后又说:“可我心里总不安生。”

  白芷上手低头贴着她说:“还是朱家的事?”

  少顷,晏汀摇头:“不是。”

  她脑子都是今日太子邀请她去闲庭斋用膳瑾王看她的眼神。

  以及朱时叔看她的眼神。

  “可我又说不上来,却总觉得不安心。”晏汀轻声说,“你说朱时叔他会不会……”

  正说着,殿外簌簌落雪,似乎还有些动静,不过行宫里野猫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晏汀眼神呆滞的盯着门口,白芷瞧出来晏汀是害怕朱时叔夜半闯入,她一边掖掖被子一边说:“这是行宫,没人敢乱来的,小姐安心睡吧。”

  一双清澈的双眸缓缓掀动。

  白芷抿唇一笑伸手替她遮住视线:“好了,不许再想了,快些睡下,明早还要早起呢。”

  -

  “我听说你昨日夜里去闲庭斋把朱时叔给揍了一顿?”陈自修一早就收到了消息。

  昨日夜里他就被皇帝拉去训了一顿,朱时叔毕竟是臣子,且没有犯什么大错传出去了像什么话,所以罚他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夜以儆效尤,故而眼下他看谁都不爽。

  见状陈自修自然也不敢惹。

  赛事在即,武举人们整装待发,皇帝并没有过来,此事全权交由了邵准,邵准缠好绷带后,出行宫主持赛事。

  饮鹿血,吹号角,战鼓擂,赛事开。

  第一批队伍从西边进丛林,第二批队伍从东边,第三批从正北方进去,因万寿山正值小寒,山里的野兽禽类并不多,为了保证比赛的可行性,士兵一早就往山里放了动物,家养的禽类比野生的温顺不少,这其实也是方便了考生们展示。

  陈自修也是一身军装站在邵准身旁,德裕贵妃年轻的时候就是凭借美貌被陛下看中的,邵准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他一副纨绔浪子的模样,眼下更换军装,锐气势不可挡,却也莫名的耀眼,就连那晨曦都要稍逊三分,陈自修见对方一脸严峻,不禁打趣起他来:“这是被人抢了媳妇还是杀了儿子啊?”

  邵准依旧不说话。

  陈自修凑过去:“我听说昨夜你去了太子殿下宫里,他找你去应该是为了齐文均齐文武两人吧,其实这两个人功夫还成,只是不够拔尖,若运气好,就能全部进入下一轮,运气不好,恐怕只能进一个。”

  他反问:“运气?”

  陈自修嬉笑:“是手段。”

  ……

  裘文为了抢占先机骑在队伍的最前头,其他人紧随其后,只见一匹麋鹿出现,然后就被四五个人给包围了,这种情况就属于肉少人多,打下猎物不难,谁能拿到手里才是最难的。

  为什么裘文这一组被称为死亡小组呢?因为高手如云。

  此次武举考试中名气最大的四个人这里就占了俩——塞北的傅少奇和巴蜀的阮天浩。

  除此之外,还有成孜呈,其他人也是虎视眈眈,裘文在此就显得很不起眼了,更何况名额只有三个,他想拔得前三甲,可以说毫无胜算。

  裘文从背后拔出箭矢:“这是我先看中的,你们不要跟我抢。”

  搁平时还有人理,毕竟他是丞相家的,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为了名额争得头破血流,谁还管他是哪家的。

  “哎!你们大胆!我可是丞相家的……”

  话音未落,这时三箭齐发,麋鹿毫无活路。

  射是射中了,可归谁呢?

  裘文下马,跑过去抢,其他射中的两个人,也都不肯相让,于是就打了起来,裘文力不敌他,便搬出裘家吓唬他们,那两人皆是愣了片刻,而后一脚将他踹开。

  “噗——”

  远方拿着望远镜观看状况的陈自修忍不住发笑:“裘文这小子不吃点苦头怕是不知道人心险恶的。”

  邵准没搭腔。

  裘文的第一个猎物被人抢走后,他捶地咒骂了好一会儿,然后上马,奋起直追,可他运气不好,每次看中的猎物,都有人盯着,并且都先他一步拿走。

  裘文碰了一鼻子灰:“他奶奶的!”

  此事邵准的视线却在另外一边傅少奇与阮天浩的身上,这两人动作敏捷,旗鼓相当,都打到了三只猎物,从二人的射箭手法上来看,傅少奇要更胜一筹,另外一处的成孜呈也毫不逊色,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就已经射了七只。

  看来这第一是成孜呈的了!

  太子那边得知成孜呈暂时领先后也跟着扬眉吐气了一把,并且朝邵准做了一个极其挑衅的表情——没有你,本宫一样可以。

  邵准不屑的笑了一下。

  才一会儿不盯着,傅少奇篓子里的猎物竟然变成了三只,估计是被人给抢走了,在科目一比赛中,是允许抢夺他人猎物的,于是就有了这么一群人,不狩猎而坐享其成。

  好有阮天浩发现傅少奇的猎物被人抢走三只后忿忿不平道:“他们怎可用如此龌龊的手段骗人?”

  傅少奇猎物被偷是因为他发现有同伴受伤,于是他下马检查,谁知道是中了他人的阴招。

  傅少奇叹气笑:“战场之上,原本就是尔虞我诈,是我自己没有防备好,也怪不得他们。”

  阮天浩:“傅兄。”

  傅少奇一笑:“好了。阮兄且看我如何逆风翻盘吧,阮兄也要看护好自己的猎物,否则跟我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阮天浩夹紧马腹往前跑:“那我就在下一轮等着你。”

  “多么单纯天真的少年郎啊!这才是我们大燕男儿该有的模样!”陈自修感叹,“准哥儿,你以为,第一组谁会进?现在时间所剩不多,太子的人应该是稳了,阮天浩不出意外也没有什么问题,剩下一个名额,我比较看好傅少奇。”

  邵准:“不是还有一个裘文吗?”

  “裘文那小子怕是不行吧!”陈自修一脸嫌弃,虽然他与裘文关系不错,但实话来说,裘文是真不够格,不过一想到裘文背后还有裘薇熙,陈自修又改口道,“如果裘薇熙发力的话,说不定裘文也能挤进去。”

  话音刚落,裘薇熙就发力了,就在裘文以为自己无望进入下一轮时,一名暗卫从树上扔下一堆猎物,于是裘文就成了第一名。

  太子本以为已经稳操胜券了,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裘文,害得成孜呈第一次出风头的机会没了。

  裘文兴高采烈的扛着一堆猎物回来:“都是我打的。”

  陈自修看破不说破的低眉一笑。

  那边拿了第三名的阮天浩想要为傅少奇打抱不平,却被傅少奇给摁了回去,这一幕叫邵准看见,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角。

  晏汀睡醒后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白芷一一告知她:“昨夜朱时叔让瑾王殿下给打了,后来陛下罚瑾王殿下在风雪里站了一宿,今日一早,瑾王殿下换了一身衣服就去主考科目一了,刚刚太监来报,说前三批的名次已经出来了。”

  “巴蜀的阮天浩拿了第三,太子门客成孜呈拿了第二,裘丞相的儿子裘文公子拔得头筹。”

  起初晏汀并没怎么用心听,她对这种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可忽然听到裘文的名字时惊讶不已。她确认道:“裘文可是……”

  白芷也一言难尽:“正是。”

  晏汀从床上爬起,白芷帮她捞出青丝,上山后不知怎地,她额头起了疹子,晏汀用热水敷过脸:“你去看过了?”

  白芷取来治疹子的膏药,用竹片刮下一块敷上去,接触皮肤时冰凉凉的,晏汀不设防的嘶了一声,引得白芷发笑:“我趁小姐熟睡的时候出去看过了,阵仗可大着呢,瑾王殿下和陈大人站在眺台上,得亏白芷眼力好,这届的武举人好生厉害,起初裘文公子还落后呢,后来一位傅举人的猎物让人给窃了,裘文公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堆猎物,竟然就超过了成孜呈。”

  药膏冰凉,上脸很舒服,晏汀一笑:“那依你看,那位大人最厉害?”

  白芷脱口而出:“阮举人。”

  晏汀得逞的唇角微微上扬。

  白芷这才发觉自己的被晏汀给套了话。

  忽然外面来了声音,是裘薇熙来看她了,裘薇熙笑着拉她出去:“都已经出太阳了,你怎么还在睡?裘妃娘娘要见你。”

  “见我?”

  裘薇熙昂了一声:“是啊。我姐姐自上次见了你,就表示很喜欢你,所以特意差我过来请你前去说话,你快些洗漱好,随我一道过去吧,午膳也在那里用。”

  裘妃住的宫殿离她这里距离不算近,裘妃一见面便拉着她左看看右瞧瞧:“多么标致的人儿啊,只可惜早早的就嫁了人,我是真有心让你入我们裘家当媳妇。”

  晏汀羞涩:“娘娘。”

  裘妃眼珠转动,看向裘薇熙:“我听说昨儿个夜里瑾王把朱时叔给打了?也不知道这人如今怎么样了,若救不回来那可就……”

  裘薇熙会意笑笑。

  晏汀倒是没有听明白裘妃话里的弦外之音,她方才来时,途经太医院,有瞧见过朱时叔,他似乎是被邵准给打残废了,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日,只是性命无忧。

  裘薇熙在得到裘妃的点拨后已自己回房间拿个东西为由绕道去了太医院。

  她一推门便愣在了原地。

  “哥?”

  正对着朱时叔太阳穴挥拳的裘逸轩不咸不淡的看了过来,朱时叔伸着两只手在空中,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看起来凄惨悲凉。

  -

  最后一轮猎兽,齐家两兄弟齐上阵,二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狩猎,一个负责与人争夺,他们这一组虽然没有第一组竞争力大,可实力也不容小觑,又因双方实力相聚不远,所以冲突也格外多。

  邵准提醒道:“盯严点。”

  陈自修点头:“我总觉得这俩小子要出什么阴招,你没发现吗?他们两个跟人打架时,手里似乎藏着什么暗器,拳头一直对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弄伤别人的眼,我估计是你说了不许杀人,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招。”

  正说着,那边一声惨叫,有人的眼睛叫齐文均手里的钢钉给戳破了,疼得他直在地上打滚。

  齐文均与齐文武拿过猎物后管也没管的御马离开。

  陈自修一拳锤在营地的木桩上:“可恶!”

  一般这种比试,受伤在所难免,齐家俩兄弟届时只要一口要定是无心之举,又有太子殿下作保,没人能治得了他们的罪,正因如此,这俩兄弟才敢如此猖狂。

  忽然森林一声惨叫。

  齐文均也懵了,一把拉住弟弟齐文武:“你砍他做什么?”

  齐文武像是杀红了眼。

  齐文均上前去试探那人的鼻息,心里顿时被一盆浇了个透心凉。

  齐文武回过神:“死了?”

  齐文均瞠目结舌:“死了。”

  齐文武瞬间发慌:“那咋办?哥,你说瑾王殿下会怎么处置我?都怪他,非要跟我抢,我一时没忍住手脚重了些,谁知道他这么不禁用,只让我砍了三刀就……”

  齐文均叹气:“先别管,我们把比赛赢下来再说,你,赶紧去告诉太子殿下,一会儿请他出来为我们讲话,谅瑾王也不敢拿我们怎样,更何况,这武举已经不是第一次办了,从前也死过不少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快去找太子殿下。”

  “是。”

  齐文武毕竟年纪小点,在遇到大事时,远不及哥哥淡定自若。

  另一边行宫里太监急匆匆的跑出来。

  陈自修回头问:“怎么了?”

  太监仰着脑袋看眺台上两位英姿飒爽的公子:“朱茂家的三公子……没了。”

  陈自修惊:“什么?”

  太监复道:“就在刚刚走的。”

  陈自修愣愣的转头看向邵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