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109章 任它明月下西楼1

  今上见宋临婵并无话说,后才说“那不是避子汤。”宋临婵垂下眼眸,看着腰间垂着的香囊“是也无妨。”下一刻她便被万乘抵在轿中一隅,他含着十足的愠意抬起她的下颚“孤果真没有猜错,你心底该厌憎极了孤吧?”宋临婵顺着他的力道仰首,眼神平宁“陛下,妾这几日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他顺势放开她,手却仍旧在她下颚上摩挲“什么梦?”宋临婵有些自嘲的笑“妾梦见妾为陛下产下一子,后…那孩子被人绞死了。”

  此言一落,便是今上亦沉默了。许久后才听宋临婵又徐徐开口“陛下赏妾的汤药,妾一碗不落的服下,陛下欲让妾遇喜生产,妾亦愿意。可妾真的不愿受生离之苦,要妾眼睁睁看着十月怀孕产下的孩子惨死在妾的面前,妾宁可他从未来过这里一遭。”她语毕,今上攥紧了她的手说“你以为孤惧你父吗?或是说…”他讥讽的笑了一声“你在孤身侧,他会谋逆吗?”宋临婵手被他攥的很疼,后试探性与他十指相扣,今上会意,亦与她十指相交“陛下,若是一位帝姬,您会疼她吗?”

  今上从未见过宋临婵如此神色,一分凄婉,两分自哀,还有无数分的祈求。他以她为掌中的玩物,不过他时而闲暇解闷的一个嫔御,又因为她毕竟年岁小,在人事上往往更能让他尽兴,又比其余嫔御侍奉时更多几分讨巧,他才愿令她进幸。后他扣紧她的手说“临婵的孩子,孤怎会不疼爱?”宋临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后至常盛殿,宫人依照制法去卸宋临婵的簪钗,今上却不耐的摆手让人退下。立于最先的中贵人颇感诧异,毕竟侍奉他最久的荀姬恩宠优渥之时与他提过好几次,彼时他亦不曾为她免除。

  宋临婵见内、中贵人面露难色,兀自取了几个钗环下来,惟余一支白玉簪子,她今日出来的急,是以不曾于鬘发上用心,只匆忙用了一根簪子固定发髻。今上已离她很远,转头来看时,见宋临婵取下白玉簪交至宫娥手中,如稠的青丝便随着清风拂卷妥帖的落在背上。她提裙疾走几步赶至他身侧,今上便顾首回身朝内行去。

  他在处置朝局之事,批阅奏疏之时,宋临婵多是找些书安安静静的读。今日亦如此,她看的颇入迷,连他搁下玄霜去瞧她也不知晓。

  他忽地夺了她手里的书,宋临婵浑身一颤,仰头看他,今上犹不理睬她的惊讶,只说“这山水游记有何滋味?”他自去架上取《资治通鉴》放至她事先摆好的双手中“你读这个。”宋临婵心感他今日的行举十分反常,她自幼读书不假,但对于这些史书通考亦是着实不感兴趣。畴昔傅姆在旁,她若偷懒便会挨手板,今朝却不同了。她犯困之际,觑了觑今上,见他正看奏章,执朱笔神色肃然的写着什么,便悄悄的伏在小案上,想小憩片刻。

  她再醒时,却见今上坐于她身侧,手里握着方才的《资治通鉴》,见她醒倒不觉惊奇,只问“睡的可好?”宋临婵欲揽裙起身,却被他一压“答话就是。”宋临婵顺势,腿坐的酸麻,本亦难站起身,便点头应是。今上翻了两页,说“席家的夫人今日病逝了。”

  宋临婵面无异色,只兀自端起茶来喝,压下余下的困倦之意。后今上问“孤如今将你赐去席府为继室,你可愿意?”话一落,宋临婵咽下苦涩的茶水,摇了摇头。下一刻被今上压倒在地“宋姬,想好了再答。”

  宋临婵依旧是摇头“回陛下,妾不愿。”今上的手揽上她的背脊,贴在她耳侧说“为何?”宋临婵反客为主,双臂搂上他的脖颈“自然是因为,妾离不开陛下。”

  今上闻言,多一分笑意“能将假话说的如此真挚,宋姬欺瞒人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说罢脱身出来,宋临婵亦取开手,起身缄默的坐于她身侧。后今上似有些讥讽的说“盲婚哑嫁…伤的便仅是你们这些姑娘吗…”宋临婵闻言睨向她,她多少听闻过圣人当年的事,于是回话说“妾当初才十一岁,并不懂这些,长辈告诉妾,席家的儿郎立身清正,功课出挑,品行端方,今后亦会个疼惜妻子的夫君,妾与他结亲,日子会过的很好。”

  今上听她这般坦荡的谈起席家,心中的提防暂时搁置,问“那你是如何想?”宋临婵念起幼年韶华时光,无意识的放松了些“妾问母亲:结亲是什么?母亲答:结亲便是一个郎君同一个娘子,一辈子在一块。妾又问:席家的二郎,是天上的神仙吗?为何姨母和姑母都这样称赞他,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呢?母亲沉默了半晌,后告诉妾:人如美玉,即便处处绚丽夺目,终有瑕疵,那些人道他好,只是不想令阿婵惧怕有朝一日嫁与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妾再问:那宋家的二郎会疼惜妾吗?母亲只说:天下夫妻,至亲至疏,他自会因你的他的妻子疼惜你,但,他亦会疼惜旁人 。最后妾问:女儿与席家二郎素昧平生,骤然嫁去席家,他便会如爹爹和娘亲一样待我好,喜欢我吗?母亲却只是沉默的揽住我,过了许久,许久才说:霁月难逢,彩云亦散,能携手共度是缘法福祚,然而舟行到岸,依然需要分离。”

  宋临婵平和的望他“陛下怨怪妾,以妾初对陛下排斥无礼,妾非正室,并非盲婚哑嫁,但确是承着您最不愿道出口的姓氏伴于您身侧。陛下心中有愤,有怒,有不甘,不委屈,妾皆能体谅,但妾斗胆叩问陛下,妾入内宫闱,举目无亲,且初入便逢郭中才人之事,心惊胆战。后妾心晓缘由,知那责罚原该是妾的,心中凄苦,无法自陈。”

  今上侧首,目光中的润色不再有审视和逼迫,他将《资治通鉴》微卷的边重新理好,后说“孤不知宋临婵其人,当时只以宋临婵为宋迟之幺女,知人论世罢了。”宋临婵温婉的笑,将撒在面上的碎发揽至耳后,举动轻柔“其实当晚陛下临幸妾,妾会愿意的。”今上哂道“怎么说?”宋临婵轻轻笑着,以手支颐“妾究竟是名门望族家中的女儿,对于世人口中的洞房花烛,亦有期盼。虽非正室,无三书六聘,然既为陛下嫔御,侍奉陛下,繁衍后嗣,便是妾的第一要务了。”

  今上毫无驳斥,反而说“宋姬初入内宫掖亦是这般想?”宋临婵坦然自若“怎么会?妾于家中时,处处有长辈呵护,事事有侍女代劳。是以并不知侍奉旁人该是如何模样。亦不知有朝一日面前的夫君会是万乘之尊。是因那时惟有惶恐惧怕,日日垂泪,痴傻不知所为,失言失态。”

  今上抚上她如瀑的鬘发说“这确是实话。”宋临婵垂首,往前坐了些任由他抚,须臾后说“陛下,妾可以询您一问吗?”今上闻言不急不徐的继续抚着,宋临婵顺着力伏到他的腿上,将细白的颈展露在他眼前。今上后回说“孤曾答允你一诺。”

  宋临婵轻摇头“妾不问了。”今上眼眸忽地闪现什么,一丝阴鸷重回面上,手上的行止亦停了“你是想问宋家事?”宋临婵复摇头,将心中所想道出“陛下喜欢过一个姑娘吗?”今上怔忡片刻,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后待宫人躬身入内换盏茶时,他端茶盏呷茶,后清嗓说“孤不知,何为你口中的喜欢?”宋临婵直起身来,向旁撤了撤“是妾僭越了。”今上将一盏新茶置她手中“孤不瞒你,喜欢倒未必,但在意的人,如今有一个。”

  两人相互对视许久,宋临婵才开口说“今日妾在常盛殿留的太久了。”说罢她揽裙起身,施礼后便要告退。然而胳膊忽被人一拽,她亦撞入他的胸膛,腰身被他钳制,愈发动不得。他一只手揽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直逼她望着他的双眸,他眼眸并不如往常漠然,反而带着炙热、激烈、热忱“为何不问是谁?”

  宋临婵声若蚊蝇“妾害怕听到那个回答。”他放下手,双手揽在她的腰际“你怕什么?”

  宋临婵反客为主“那个回答,是宋临婵吗?”他揽在腰际的手骤然紧了一下,却装似平和的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宋临婵长舒一口气,轻松的回答“方才妾想起一件事,妾十二岁除夕夜,想同二姐姐一同去集市玩,然爹爹并不愿让妾抛头露面,是以妾踯躅的去问爹爹,除夕夜是否可以出门…”她顿了顿,后回望他“其实却明知回答为何。”

  今上笑了两声,手上使力,将人送到自己的怀中。许久后听宋临婵小声呢喃“陛下,妾明白妾只是您的嫔御,妾好似已然受惯了您的疾言厉色,可若有一日,妾因为您的温柔而生出有异于嫔御对陛下,棋子对棋手的情来,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此话一出,宋临婵面色岿然不动,然而却惊了今上的心房。

  后今上依旧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内室,亲手去解她的襦裙里衣。他在这等事上除却首次外,其余时候本就极温存,今夜更是极尽小心谨慎。宋临婵犹如他的玉壁,他倾尽温柔爱抚,而从无攻取掠夺江山城池之意。从来他向来浅尝辄止,今日却反复了几次,直至后来惹出了宋临婵的眼泪,他立即作罢。

  宋临婵靠于他的怀里,如今已成了一件令他安心的事。或许是知晓枕边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他如今亦可以安睡几个时辰。他犹轻拍她的脊背安抚着,似哄孩子般的小意温情,后才说“你从前很怕疼吧。”

  宋临婵心明何意,睁开眼望了望他,方笑说“小时候做女红针扎破了手指,妾都要掉眼泪,后只怕侍女笑话,做女红时也不要她们在旁了。”比起前日,他更喜欢她的纯粹坦诚,听她讲起与宋迟不相干的畴昔岁月,更似是走入宋临婵的另一番天地。“那青鸟,绣的着实好。青鸟传书,重的并非栩栩如生的青鸟,郭氏只得其妙而不得其韵,反而是你,即便针法不如她,依旧胜她一筹。”

  宋临婵闻言不禁笑说“陛下夸赞,妾真应稽首谢恩。”后见他诧异,续说“陛下不知,妾年幼时女红事宜是由二姐姐教导的,二姐姐的女红于京城好的出了名,可自从她教授妾,女红还退步了不少。今日如她在旁,定然会恼的不行。”

  夜色渐沉,软榻上的一个已然安睡,而另一个,却藏着百般辗转思,只能在漆黑无边的深夜,将其反复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