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归鸢>第64章 对峙

  在城外人多口杂不好说话,与无忧方丈告别后,到了田塍找的客栈,大门一关,魏尧才问道:“田塍,你仔细说。”

  原本突发意料之外的情况,田塍就有些懵,愣了愣才道:“近来雨水多,属下虽早些时日便启程了,可三日前才到湟州,那时费公子和林家主还在,行为并无不妥。昨日到晌午还不见费公子,属下便去找,谁知竟找不到人了,林家主和林荣也都不见踪影,听家丁说,他们三人一早就启程离开湟州了,听说是去了帝都。”

  魏尧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宁清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林遂琼是听到我们要回湟州的消息,待不住了。”

  田塍想了想道:“或许是林家主骗了费公子他们?”

  宁清想想觉得不对,摇摇头道:“即使是林遂琼用了手段,可我们还未归,费添和林荣怎会同意跟随他呢?难道牛不喝水硬按头,他强行将人绑去?”

  魏尧道:“两个大男人若是不愿意,必定会挣扎反抗,一路上多少会引人耳目,应该是他们自愿去的。”

  一听这,田塍有些不解,林遂琼的身份他们已经知晓了,费添跟着他,是不是意味着…

  “那费公子是岂不是…”田塍不敢将话说完。

  宁清忽然想起,起身道:“田塍,你去林府费添这几日住的寝屋床板下查看一番。”

  田塍带着一脸不解,立即去了林府。

  魏尧问他:“你想起什么了?”

  宁清看着他笑道:“先前费添和我说过,他从前顺了东西回去,都习惯藏在自己床板下,我也就是赌一赌,若是费添不好传信,说不定会这样迂回地透点消息告诉我们。”

  “说起来,这林遂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田塍去林府时他应该已经猜到无忧将实话都告诉了我们,可那时他按兵不动,直达我们回来的前一天才走,我猜不透,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宁清苦恼道。

  这么没头没脑地想一通也是无果,不如从林遂琼的身份入手想想。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前朝遗孤的身份,最初他们来湟州是因为海贼一事,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与林遂琼有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道:“林遂琼不惜牺牲商帮中几十个伙计,自导自演了海贼一事,这定是有原因的。”

  魏尧如梦初醒,说道:“就是出于他的身份以及这事牵扯到了东夷,陛下尤其看重,才派我来湟州调查此事。他这么做,莫不是故意引人耳目?”

  宁清恍然大悟:“调虎离山!他是要动手了!”

  正在此时,田塍急慌慌闯进屋来,焦急地将信纸递给魏尧。

  果然如他们所料,林遂琼要对祥丰帝下手了,他执意要费添亲眼见证,费添这回脑袋还算灵光,没回绝,待在他身边,日后好偷偷与他们传消息。

  魏尧皱着眉,吩咐道:“田塍,立刻召集部下,不备马车全要快马,我们即刻赶回帝都。”

  “是!”田塍转身飞一样地窜出门去。

  魏尧转头对宁清道:“要委屈你一起骑马了。”

  宁清淡淡一笑,握住他的手:“又不是什么柔弱的人,骑马而已,我又不是不会,正事要紧。”

  ——

  帝都。

  魏尧他们去湟州已经近一月有余,还没了解海贼一事,祥丰帝已经提过几次,有些着急了,朱御撞见了便劝一劝,只是朝廷总有好事之人,时而提及此事。

  这日在朝廷上,竟有人提及,魏尧与东夷王交往甚密,之前又去了南蛮,与即将登位的南蛮新王也有往来,似乎在密谋什么,只怕会有伤江山稳定。

  祥丰帝一听深觉有理,问了右相的意思,丁崇安还是一副淡淡的,道:“诸位大人所言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既然安国公去了湟州这么久还未破案,不如先让国公回来,在湟州一直待下去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

  祥丰帝想了想:“就这么办,着人快马传信去湟州,让魏尧尽快回帝都。”

  “是!”众大臣一应道。

  祥丰帝只问了丁崇安却未问宁珂承,一是为避嫌,二也是担心他求情,让自己下不来面子。未出一言的宁珂承,面色晦沉地垂着首与众人一同行礼。

  得了消息的朱御赶到安庆殿时,祥丰帝正和丁崇安说话,交谈甚欢。

  朱御见有丁崇安在,不好直说,笑着行礼道:“父皇与丁相谈什么呢这么高兴?”

  祥丰帝接过冯郁端来的茶盏,喝了一口:“确实谈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了。”

  丁崇安起身向朱御行礼:“太子殿下。”

  朱御淡淡应下,看着丁崇安的眼神隐隐带着隐晦的打探。他手里已经收集了一些丁崇安与刘平、詹桂友等人来往的证据,他的暗卫先前探进丁崇安的府里,发现了他用的虎纹戳,对过之前信件上所印的,确认无误,只是宁清和魏尧还未回帝都,眼下便先按兵不动。

  “丁相免礼。”

  祥丰帝抬眼看了朱御一眼,道:“你突然来朕这,应该是为魏尧吧,这事朕意已决,传信的人早就上路了,你不必再提。”

  朱御没想到他会当着外人的面直说此事,看来父皇重信丁崇安的程度比他所想更甚。

  这时,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进来,通传道:“陛下,安、安国公求见。”

  丁崇安往殿外瞥了一眼,嘴角极难发觉地勾了勾。

  魏尧带着宁清进殿来,跪下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祥丰帝还有些愣:“安国公怎么…”

  魏尧道:“臣在城外不远碰见了朝廷派去湟州传信的官员,便拦下了,特进宫拜见陛下。”

  “哦,也好。”祥丰帝一想觉得不对,“只是怎么你回京前也不通报一声?”

  “请陛下恕罪,臣有要事禀告,为免打草惊蛇这才故意不让人提前告知。”

  祥丰帝还蒙在鼓里:“什么打草惊蛇?”

  宁清已经悄悄站在朱御身边,听他小声问道:“你们这是要?”

  “方才我来之前,已经让赵旻去殿下宫里取证据,事出有因,详细的等日后再告知殿下。”宁清轻声道。

  只听魏尧道:“臣去湟州查海贼一事,如今已经破案,只需将闹事之人捉拿即可。”

  虽不明白他如何从方才的话跳到海贼上的,但祥丰帝还是道:“既然查明真相了,怎么还捉不到人?”

  “因为这凶手如今不在湟州,而来了帝都。”魏尧转头看向丁崇安,“还有一个帮凶,更是厉害,先前荥川粮草案、昌州武司一事皆与他有关,而此人…此刻正在殿内。”

  “什么!”祥丰帝听明白他的意思,大怒,“魏尧,你说话要有证据!”

  魏尧正要回话时,丁崇安笑着上前道:“安国公自然不是指陛下和殿下,应该说的是我。”

  他转身看着魏尧,那不是大难临头之人的恼羞成怒,而是有种大事将成的喜悦,他眼底的喜悦看得每个人心惊。

  此时,赵旻取了证据进殿来,他留在帝都这些日子常去东宫,太子的亲信都认得他,因而放心将东西给他。

  赵旻朝祥丰帝和朱御行了礼,看向魏尧,见他点头,跪下道:“陛下,臣手里拿的这些是丁相与刘平等人来往的信件和虎纹戳。”

  冯郁将信传给祥丰帝,祥丰帝半信半疑地接过,一张张细看。

  魏尧道:“从丁大人府里找到的这个虎纹戳,上头这别致的花样其实刻的是北狄的古字‘安’,正是丁相用在信件上以证身份的。”

  一张张信封拆过,上头确实都有虎纹戳,这些信也确实是丁崇安所写,祥丰帝越看面色越难看。宁清先前只听说朱御拿到了铁证,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证据的内容,在一旁皱起了眉。

  不对。

  丁崇安向来谨慎,怎会在府里放这么明显的证据呢?这些确实是铁证,就是祥丰帝先前载宠信他,在这些证据面前也会起疑心,可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从容呢?难道他还有什么能绝境反弹的法子?若是有,他倒想见识见识这个本事。

  丁崇安开口了,却不是解释这些证据。

  “陛下,安国公方才所说海贼一事,正好,林遂琼如今就在宫外候着,不如让他来当面对质?”

  祥丰帝皱着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尧道:“经臣查明,海贼是林遂琼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他便是杀害几十条性命的幕后真凶。先前他突然来帝都,臣等因此才快马赶回。”

  “什么?”祥丰帝忙吩咐人带他进来。

  丁崇安到底在打算什么,他苦心经营这么久,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鱼死网破?先前魏尧不在,他还可能得逞,如今魏尧已经赶回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想下手也没机会才是。

  宁清从未如此抓不住一个人的目的,不,他们都知道丁崇安和林遂琼的目的,只是迷茫于不明白他们眼下的行为。

  林遂琼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费添和朴豫,林荣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看到自家公子,抿着嘴像是要哭。

  宁清见到费添,心中大惊,这才出了声:“请陛下让侍卫护在身旁,以免这些人伤了您。”

  祥丰帝后知后觉的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十来个侍卫便站在了他身后。

  “魏尧,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臣在湟州已经查明,林遂琼乃前朝遗孤,多年来与朝中及地方多名官员勾结,与北狄也有密切来往。虽然未发现丁大人有直接与林遂琼来往,可那些与他来往的官员多是丁大人的门生,信件与虎纹戳您也看见了。”魏尧恭敬回道。

  祥丰帝的脸色煞白,实在难看。他指着丁崇安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都以为丁崇安会辩解,谁料他竟道:“安国公所言都是真的。”

  祥丰帝用力拍了下面前的桌案:“你!亏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狼子野心,究竟是因为什么!”

  丁崇安收起了那副对谁都笑眯眯的伪君子样,脸沉了下来:“因为我们都是前朝的遗孤,自然狠极了你!”

  “什么!”祥丰帝站起来指着他,“你!你是前朝的人?”

  “我是前朝臧王的后代,自小体弱,被父亲送去南疆,靠着的药草调养身子,长到十来岁才回京,因而极少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你派人血洗臧王府时,我正在城外的书斋读书,等回了家,便看到满门的尸首。”说到此处,他眼底都是悲切痛心。

  朱御听得吃惊,他父皇还没登基时他还小,压根不知道这些事,这是初次听到。

  祥丰帝看了朱御一眼,难堪道:“简直是胡言乱语!前朝皇帝暴虐成性,毫无作为,你们这些人盲目想着复辟,就搞出这么多祸事,也是朕当初太心软的罪过!”

  林遂琼嗤笑道:“你心软?你当初屠村时可有过一星半点的心软?”

  双方一来二去的,将当年之事吐露的大半,祥丰帝背信弃义,杀尽前朝皇帝一族、对老臣赶尽杀绝、为得到百姓拥护,不惜屠村将罪名按在前朝上…

  一桩桩一件件,皆被吐露的干干净净,祥丰帝急赤白脸,朱御听的越发心寒。

  “够了!”祥丰帝转头对侍卫道,“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将他们拿下,立即斩首示众!”

  简直是一派乱象。

  宁清和魏尧冷冷看着这场面,仿佛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朱御则是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父皇,他们说的都有理有据,情节详尽,就是他想骗自己也做不到。

  宁清与魏尧的表现也说明了这点,他们肯定提前便知晓了这些,所以此时才这样冷漠,朱御明白,他们心里也是极不屑父皇的这些做法的,只是君臣有别,碍于身份不好直说而已。

  将一切都说开之时,宁清的心里并未豁然开朗,反而更迷惑了,丁崇安和林遂琼此举像是破罐子破摔,可他总觉得不对。他们知道魏尧会回来,是故意在等,可等什么呢?他们本可以提前躲起来,天大地大的,总有藏身之处,一时半会决找不出,如果他们直接往北边走,去救助北狄王,也未尝不可。

  明明有许多活路可走,为什么他们偏要自找绝境呢?

  侍卫们按住了丁崇安和林遂琼就要往外拖,祥丰帝气得极了猛咳了两口,冯郁端着茶担忧道:“陛下,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祥丰帝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顺下这口气,正要让侍卫将人拖出去,就听丁崇安道:“你就不好奇吗?那虎纹戳刻的是我的名字不假,可那是北狄古字,只有北狄王室中人才认得,所以我才敢放心用它,可旁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神奇迹巧妙地扫过魏尧和宁清。

  祥丰帝闻言将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忘在脑后,宁清与魏尧皆是一愣。

  林遂琼笑道:“朱勤,你以为你杀了我们便可高枕无忧了?你的安稳江山早就支离破碎了!连北狄王室都掺和进来了,你还想安心做你的皇帝?痴人说梦去吧!”

  朱御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魏尧一眼,这事有疑不假,可经过这么久,魏尧的忠心他是相信的,眼下还是该先处理了底下两人。

  费添在宁清身边低声道:“这出闹剧越发难收拾了。”

  宁清还是不安,问:“来之前林遂琼有和你说什么吗?”

  “他说大仇得报了,让我好好看着。”费添小心翼翼地看了祥丰帝一眼,对他道,“我看他立刻就要被处死了,报仇是别想了。”

  宁清越发焦虑,果然如他所想,丁崇安与林遂琼今日是有备而来,可是这么多人在这,外头田塍带着兵卒守着,他们要怎么报仇?

  “你!”朱勤气急败坏地指向魏尧,手指颤抖。

  只见他突然抬起右手捂住胸口,面容狰狞,看似异常痛苦,下一刻,血液从嘴内喷出,密密麻麻的血沫像铁树银花般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