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
沉闷了一个冬, 柿子树在这大好的春日里抽出了新的枝条,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原本光秃秃的枝干,如今却满树翠绿。
晌午后的阳光下,院墙上的疏影横斜, 仿若一幅极美的画卷。
弘晓穿过院子, 猛地发现戏台柱子上面, 挂了一排大红灯笼。霎为突兀,以往是没有的。
“今儿不唱戏吗?”
弘晓面对空无一人的戏台子, 询问旁边正在扫地的跑堂伙计。平时一进这里都是舞戏傩语的,今儿个倒是出奇的清静。
“哟, 这位爷儿, 您是来听戏的吧?”
跑堂伙计没发现有人来,忽听有人说话,抖一激灵。
弘晓负手而立, 盯着前方的大红灯笼, 静默了片刻,方说:
“废话。”
跑堂伙计连忙赔笑:
“您还不知道吧, 咱们梨园的花旦呀,刚成婚不久。这新接替的人,还没选好呢。我估摸着得再等上个几日, 班主子才会开戏。到那时, 烦请您再来吧。”
弘晓神色恹恹:
“她不唱了吗?”
“谁呀?您是说伶人?”
跑堂伙计猜测道。
弘晓没吱声,一直望着那大红灯笼。
他打进门起,就盯着戏台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跑堂伙计摸不清底细,只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他是在看灯笼。前几天新做的, 颜色殷红,挂在昏暗的戏台子上,乍看着,反倒有些瘆得慌。
“这些个灯笼呀,是班主子让人挂上去的。闺女出阁,图个喜庆。”
跑堂伙计笑着解释。
弘晓心头一颤,转身就走。
跑堂伙计大为不解,这人到底是来看戏的,还是干嘛来了,怎么觉着似乎不大高兴。但转念一想,兴许是其没能赶上戏,才会如此。毕竟他见惯了这些富家爷们戏瘾子大,为了解闷,那是三天两头的往戏园子跑。故而,跑堂伙计也没多想,只挠了挠头,又继续忙乎了。
……
黄府。
黄公子轻轻戳破雕花窗棂后的窗纸,透过小圆孔往里瞄。
此时伶人正伏在床榻上,哭得梨花带雨。旁边的一个婢女拿着帕子,想要为她拭泪,却被伶人一把推开。
婢女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上前吧,这少夫人的脾气凶的很。退下吧,又觉得不大妥当。她本是被人牙子卖到黄府的,才来没几天。伺候人的规矩倒是有老妈子指导过,可面对这种突发状况,她却一时乱了套,再也没辙。
也是,穷乡僻壤来的姑娘,以往在家喂猪喂牛,干粗活干惯了,从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加之又笨嘴拙舌的,自然没有哄人的本事。
外头的黄公子见状,慌忙进了屋。见婢女傻站在那里,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便说:
“秋菊,你先下去吧。”
婢女闻言,忙低头走了。
黄公子走到床边,掀起半遮的幔帐,顺势坐到了床沿。
伶人听到动静,立时停止哭声,且胡乱抹了把眼泪。
“这是何苦呢?”
黄公子定定的看着她,伸手去替她擦泪。谁知,手刚触碰到她脸颊,伶人就猛地一躲闪,登时将头转向了一边。
“你才嫁过来,就哭得这般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黄家薄待了你。”
黄公子尴尬的笑了笑,伸出去的手也只能收回去。他横竖搞不懂,论家世,伶人不过一介戏子,门第太低,本是与他不相配的。能嫁到府里,那是她祖上烧高香了。想来,一不缺她吃,二不缺她穿的。这会子,人家反倒委屈上了。
这女人,实在有趣……
要不是家里老爷子爱听她唱戏,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不是你家薄待了我,是我命贱,实在是攀附不起你这大门户。”
伶人终于搭了话。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你都嫁过来了,不想攀附也攀附了。所以呀,你就认了吧。”
黄公子嘴角闪过一抹坏笑,开始拿话逗她玩。
伶人抿抿嘴角,突然转过脸来,严肃的看着他,冷言说道:
“你给我一封休书吧!”
黄公子着实一愣,话说他亲事都说了好几家了,最后却捡了个最次的。好家伙,人家刚来没几天,连府上的地儿都还没摸熟呢。这会子,竟不知好坏的要走?
“让我休了你?你才嫁过来几天呀…奇了怪,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休不休?”
伶人逼问。
黄公子被问的一脸懵,只佯装生气:
“我说,本少爷都没对你挑啊捡啊的。你倒好,还真拿自己当香饽饽了。再说我黄家,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吗?”
伶人听他这么说,便擦了擦泪痕。坐起身子,开始好言好语:
“嫁给你,本不是我的意愿。我知道,你娶我,也并非是你的意思。既然两人都不中意,何不就此散了。况且,我一个戏子,并不想污了你家门风。”
黄公子静默了片刻,世人都说戏子无情,今儿他算是见识了。要不是看这戏子长得俊,他才不会听从老爷子的意思呢。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既然娶了你,就不怕败坏门风。谁让老爷子喜欢听你唱戏呢,踏踏实实的在我黄家就行了。想要休书,门都没有。”
岂止伶人态度坚决,这黄公子亦是如此。
“你不休也罢,那我就自己走,也省得浪费你一张纸了。”
伶人不愿与他纠缠,起身就要收拾包裹。黄公子见她动真格的,窝在心口的一团怒气终于窜了出来。
“自打成婚那夜起,你就不让我碰你。我还以为是女子初嫁,未免感到羞涩。直到这会子我才明白,戏子不过如同娼妓,身后不知藏了多少野男人。你他娘的到底是戏子,装腔作势的,本少爷岂能容你戏耍!”
黄公子怒气冲冲的上前拽住她,不许她收拾衣物。
“放心吧,你家的聘礼,我会悉数退还的。”
伶人以为他担忧聘礼的事,便识规矩的主动撂下话。一转身,却对上了黄公子的眼睛。他那细长的眼眸里,此刻因为动了怒气,布了些许戾红。
“你要干什么?”
伶人有些害怕。
“休了你也成,不过…你总不能让我吃亏呀?”
黄公子突然阴笑一声,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横抱起,用力甩到了床榻上,随即压了上去……
梨园院里的一棵老梨树上,新打的梨花骨朵,被鸟雀啄掉了几瓣,掉落在了树根前的湿泥上。鸟雀不舍,飞下来去啄,到底给叼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