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梨园惊鸿客>第30章 番外篇(二)     伶人跑出去的那……

  伶人跑出去的那天, 雪下得很大。跑堂伙计追出去找寻的时候,就见她站在河塘边,似是要有意寻死。

  也不怪她这般,本就是烈性子, 就算到了及笄之年, 也不该随便就给她指了一门婚事。

  虽说那黄公子祖上出了一个秀才, 父辈在京城有间老字号胭脂水粉铺子,也算得上是清白之家。可伶人就该着了对他没那层意思, 自打班主子允了黄家,这丫头就一直闹腾。今日本该她唱戏, 却在临上台时怄气的跑了, 妆也不画,戏服也不穿的。戏比天大,她不是不知道。

  “不唱戏了吗?”

  跑堂伙计气喘吁吁的跑到身后, 冷不丁的就是一声。

  伶人抿了抿嘴, 有意说道:

  “你回去告诉我爹,他若是再逼我嫁给黄家, 我非跳河死了不可!”

  跑堂伙计怕她真的跳河,只好相劝:

  “这聘礼都还没下呢,成与不成也说不准。你且跟我回去, 和你爹再好好商量。别口口声声死呀活呀的, 多不吉利。”

  伶人终于转身,想到家里就她一个独女,此举确实是有些莽撞了。再不济,也不该寻死,何况大好年岁的。

  跟着跑堂伙计回到梨园,怔怔的换了戏服, 着了戏妆,这才上台去。一出戏下来,伶人闷闷不乐的走进房内,掩上门,一关就是半天。

  因赶着接连下雪,聘礼的事一拖再拖。只等哪日天放晴了,便可送来。这事,三里索性瞒着伶人。心里想着若是聘礼送到家门口了,她自然就认了。

  过了两日,黄家使了媒人来问,眼见风雪不停,不如先把聘礼送了,婚期就定在年后二月里,再挑个黄道吉日大操大办。三里寻思,这样也好,省得夜长梦多的,那丫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伶人听得院里有动静,推开门一看,登时愣住。只见院里摆放了一地的聘礼,大抬小抬的,全都用红纸封了口。

  三里蹲在一堆聘礼旁边,嘬着烟斗,看着箱子沉默了许久。直到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方转头对着愣住的伶人说道:

  “别发愣了,都定下来了。”

  伶人听了,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大门处走。三里料到她又要往外头跑,只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

  “你若是寻死,也没人拦你。不过他再来听戏,可就见不着你了。”

  他……

  伶人放慢了脚步,怔了一瞬后,还是没吭声的跑了出去。

  跑堂伙计拎着茶壶从屋里出来,见此忙问:

  “班主子,要去追吗?”

  三多猛吸一口烟嘴:

  “别理她,过会子,她自己会回来的。”

  跑堂伙计朝大门外望了望,无奈的揺揺头,便去忙活了。

  不出所料,没过多大会儿,伶人就回来了。落了满身的雪,怀里还抱着一只猫。不知她从哪里捡来的,那猫被冻的瑟瑟发抖,怕是快要死了。回到屋内,伶人把猫放进被窝里,又挪了炭炉到床前给它取暖。她却独自坐在炉前,望着里头的火星子发呆。

  不多时,猫身上回了暖,开始歪头舔着身上还有些潮湿的毛发。伶人在一旁瞧着,决定留下来养。寒冬腊月的,把它放了,只会挨冷受冻。因全身通白,故而伶人赌气将其取名“雪里”。

  为这事,三里不知数落了她多回,不过一只猫而已,取名字也就罢了,还单单带了她老子的名讳。这般混丫头,搁谁都会生气。

  可三里越是生气,伶人就越是与他较劲,一口一句“雪里”的唤着那猫。

  雪花扑簌簌往下落,身子暖和的白猫立马有了精神。这处那处钻了一圈后,身上又落了一层雪,仿佛浑身裹了盐。跑到伶人跟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劲的往她裤腿上蹭。

  “好一只肥猫,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伶人埋怨的抱起它,替它轻轻掸去身上落的雪。而后,转身走至桌前坐下,拿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喂给猫吃。

  这时,三里拿着聘礼清单进来了:

  “沾二月,黄家就会来要人了。爹都问清楚了,他家不会干涉你唱戏的。”

  伶人不吱声,只低头看猫吃糕点。

  “这清单你收着,回头自个儿清点清点。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好提前跟人家说。”

  三里说完,将红纸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伶人瞧了一眼红纸,怎知桌上的那一抹红,竟是如此灼痛人的视线。伶人只觉心头莫名的颤痛,随即拿起纸揉成了团,扔向门外: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就是不去!”

  三里捡起飞落在脚边的纸团,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闺女沉默了许久,方无奈的说道:

  “红墙绿瓦内的荣华富贵,咱受不起呀!”

  是啊,活生生的例子,她自小也都是亲眼所见的。寂寞空庭,深宅大院的,看似好。殊不知,那里面不知锁了多少大好的年岁,终日孤寂落寞。

  想起弘晓,伶人心里又瞬间凌乱了。无情的戏子,她真的能做到吗?

  “那我就干脆不嫁。”

  “胡闹,糊涂!”

  “一生不嫁不娶的,才算得上无情戏子,就像清茶一样。您老以往总让我学清茶,这会子,却又逼着我嫁人了?”

  “可你是女儿家,不嫁人成何体统?”

  “反正我横竖就是不嫁!”

  “你不嫁也得嫁!”

  说起来,这爷俩还是头一次吵的这么凶。院里斜对面一间屋里,几个打杂的本是围在火炉旁烤火,听到争吵声,便又纷纷挤在窗前,看着热闹。伶人怀里的猫也被吓得往地上一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跑开了。

  三里不由分说的又将红纸往桌上一撂,板着脸走到门外,摸了摸衣兜,忽想起什么,便径直往戏台处走去。

  片刻后,就见他手里拿着烟斗,坐在台下的木椅子上,一边抽着烟嘴,一边望着空荡荡的戏台,不知在想什么。

  眼前的烟雾缭绕,不断牵引着思绪。三里不禁回想起他年少时,跟着清茶学唱戏的场景。笨戳戳的样子,总会引得清茶轻轻一笑。

  而他也总会窘态的问:

  “师兄,我笨吗?”

  清茶沉默一瞬,笑了:

  “万物都有各自的好,所以你的问题,我答不上来。”

  “那师兄的好,是什么呢?”

  清茶怔了怔,说道:

  “或许…是无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