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 弘晓之父胤祥是个侠王,做事没有私念,且忠于四爷胤禛。故而,自老四登基后, 便加以厚待。以至后来病故, 又命其子弘晓承袭怡亲王。
弘晓性情像极了胤祥, 好酒且不追逐名利。虽是亲王,却只谋了个侍卫之职。话说这乾清门侍卫, 乃属御前近臣,非皇亲国戚不可担任。又因亲卫, 前程较好, 从中转任重臣高官的,也是经常有。
不过依弘晓的性子,又怎会有心于朝堂。要说平日里最爱干的一件事, 就是收藏书籍。亦或是听戏赏花, 一股子儒雅之气。
除了这些,旁的似乎一概不重要。
不, 还有她……
腊月里,铺天盖地的大雪如期而至。一场雪下来,紫禁城里已是白雪镶红墙。屋檐下结的冰锥子, 晶莹剔透的, 不时往下滴着融化的雪水。
弘晓至寅正四刻交接了差事,刚牵了马出宫门,就见府上的马车在此等候了。
“不是让你不来的吗?”
弘晓走近,问道。
小厮迎上来:
“嫡福晋到底不放心,担心路面结了冰,马蹄会打滑。不如坐在马车里稳当, 便使我来接您了。”
天微亮,此时也看不大清弘晓脸上的表情。小厮欲要接过马绳,替他牵回宫内。谁知,却被他阻拦:
“不用了。”
冷淡的一声,随即翻身上了马,疾驰而去。
小厮不放心,忙在后面提醒:
“爷儿,您慢点!留意马蹄打滑!”
随后也驱赶马车,跟了上去。
到了府前,弘晓翻身下马。回头望望,见小厮还没追上来,只好自拉了马去。
在后院栓了牲口,方进了二院。弘晓顺着穿堂快步走着,准备回房歇息。远远的,就瞧见房内点着灯。这会子,李佳氏估摸着他快到了,便早早的起身等待。
弘晓面无表情的推门进去,果然见她已经端坐在床榻前了。
“爷儿回来啦!”
李佳氏忽的欢笑,起身迎过去。
弘晓一语不发,任由面前的女人替他脱去外褂。直到女人伸手想要解开里衣的时候,他才出声:
“我自己来。”
李佳氏手上微微一顿,没再继续。呆呆的见他上了床榻,然后合眼睡去,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李佳氏顿感尴尬,只好走到妆奁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人,女人细眉微蹙,脸上泛起了一抹愁色。好歹也是雪肤花貌的,哪里就招他这么不待见了。恼人,实在是恼人。
……
巳时,弘晓起床。刚打开门,就碰上欲要推门而入的李佳氏。
“爷儿这么早就起了?一身疲倦,再多睡会吧。”
李佳氏稍稍惊讶,劝道。
弘晓没有理会,只绕过她信步朝书房那边走。书房窗前种着一棵柿子树,枝梢上堆积了很厚的一层雪。偶尔会有三两只鸟雀飞来,落在树上啄着冻柿子。
原先这片地儿是没有草木一类的,只有一口大缸搁置在旁。弘晓每每看书累了,再往院里一瞅,却是光秃秃的,很不喜人。身边的小厮倒也机灵,屁颠跑过来问,大可种些花木,闲来无事也可观赏。
弘晓寻思着,园子里已是摆放各种花卉,若是连着各个角落都种上,难免显得俗气。不如移栽一棵柿子树,冬天也结果子,瞧着喜人,总比一些到了寒冬腊月就光秃的树木好。
小厮纳闷,好端端的为何偏种柿子树。主子的习性他是知道的,那是向来不爱吃柿子。皆因小时吃了一回半生拉熟的柿子,大为涩嘴难吃,自此再也不沾那东西了。如今怎又想的一出,还单单种在书房外,招眼就能瞧见的。可纳闷归纳闷,到底还是照着主子的吩咐,移栽了一棵来。保不准主子是觉得这名儿好听,柿子柿子,图个事事如意而已。
春去秋来,柿子树也长得足够壮实。到了这冬里,树上挂着的玩意儿,像极了灯笼。
弘晓在柿子树前驻足,突然心生伤感。举目望去,只见满树橘红。弘晓神色带了一丝恍惚,此时此景似是回到了那个时候,犹记树上的人儿水灵灵的,枝头的柿子圆溜溜的。就那么一瞬的悸动,他曾想过将她讨来做枕边人。只可惜,事与愿违,终究是负了这场相遇。弘晓不禁暗叹,人呀,倘若真能事事如意,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忧之事了。
或许,就像儿时学堂里的一位教书老先生,花甲之年,有妻有儿,却时常见他无故叹气。一日散学后,老先生又独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发呆,不肯家去。只听长长的一声叹,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几个贵胄子弟见此,纷纷围上前去。
弘晓问:
“老先生,您为何要叹气?”
“你们呀,哪里懂得哟。”
老先生见一帮孩童围过来,便笑着说道。
几个孩童不依不饶,非要问东问西:
“您快说呀!”
半晌,老先生倒是反问了一句:
“无她何欢?”
弘晓挠挠头,不解其意,故而又问:
“她是谁?”
老先生不说话了,挥挥手,将这群黄毛小儿遣散开。
弘晓被下人领走的时候,边走边回头望。究竟老先生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遗憾,还是相思,又或是什么。显然,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不懂的。
府上的粗使丫鬟,就见他站在柿子树下,牢牢盯了好大工夫才回书房。
“到底是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哥儿,竟连柿子树都要稀奇上个半天。”
粗使丫鬟拿着笤帚,嘟囔了一句,转头继续扫着地上的积雪。
正扫着,打那抄手游廊里跑来了一个浓眉大眼的丫鬟,手里拿着新折的一枝梅花。兴冲冲地跑到粗使丫鬟跟前,说道:
“红梅,给!”
粗使丫鬟一看,却不为所动:
“你知道我不爱戴这些花儿的,还偏摘了来。留着在树上多好看,摘下来岂不可惜。”
“你不戴,才是白糟蹋了呢。”
那丫鬟从枝条上摘了一朵梅花,不由分说的就要往她头上戴。
“你个混丫头,别闹腾了,我这还有活儿要做呢。仔细扰了主子清静,回头又要挨训了。”
粗使丫鬟一边躲着,一边没好气的提醒。
那丫鬟听了,方肯罢休:
“可真没劲儿,你名讳里带了梅字,怎就不爱戴梅花了?”
粗使丫鬟直捂嘴笑:
“你说我一个干粗活的,戴这么红的花儿,给谁看呢。你呀,还是留着自个儿戴去吧。”
那丫鬟立时蹙眉嘟嘴,一脸扫兴的离开。
园子里的梅树上,一夜之间,也是落了一层的白。远远观去,红梅覆雪,此等时宜,倒是相衬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