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国舅爷>第74章 不惑

  常清河觉得若是一直和梁玄琛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他小时候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过这样的生活,男耕女织,一家人太太平平,和和睦睦。

  梁玄琛显然对这样平淡无聊的生活不满足,不过他也无需忍耐,常半仙的名声在外,一天到晚光是开摊做生意就够新鲜有趣了,偶尔踢到铁板反正还有常清河给他善后,因此他这门生意越做越大,都惊动了一位京城大员。为这事,梁玄琛差点卷铺盖跑路,以避风头,此后只能更加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过日子,若有人来找他算命救命的,他经常避而不见。

  梁运城很是看不惯他好吃懒做的样,说话口气越发不好,成日里光是瞎子瞎子地叫他。梁玄琛已届四十,也不耽误头发花白的梁运城揍儿子,常常是从屋里打到屋外,从村头追到村尾。

  梁玄琛撺掇常清河跟他一起离家出走,常清河还不乐意了,二老年事已高,又是罢官在家,亲儿子不在跟前尽孝,让二老怎么活?

  梁运城知道了感动不已,恨不能认常清河为干儿子。

  梁玄琛在一旁道:"我记得你还有一个亲儿子尚在人间。"

  梁运城拔下鞋子砸出去,"青钰如今是朝廷钦犯,他回家来不是自投罗网吗:你就不盼他一点好是吗?"

  一提梁青钰这个状元儿子,梁运城简直日日里牵肠挂肚,生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让贼人给欺负了。

  梁玄琛道:"我记得他少时异常顽劣,你揍他比揍我还多,现在他倒是比我强了。"

  梁运城道:"人家浪子回头,自然比你强一万倍。"

  梁玄琛冷哼:"然而没什么用,又不能侍奉在爹娘跟前。"

  梁运城道:“我养大你们几个是为的养儿防老吗?”

  “不为养儿防老?那你是养猴子玩吗?”

  常清河看他们父子俩夹枪带棒互相讽刺挖苦,先头还很紧张,总爱掺合在里面,后来才发现,似乎梁家人都是互相挖苦来挖苦去的,反倒是他大惊小怪了。

  常清河如今跟在梁运城身边,两人亲如父子,常常一同砍柴钓鱼,耕地种田,他时常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梁运城是自己的亲爹,还是梁玄琛的亲爹?

  梁运城在梁玄琛背后也时常瞎子瞎子地称呼。

  两人蹲在地头歇息,吃饼喝茶的功夫,梁运城道:"瞎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放着前程不要,跑来这里伺候我们一家。"

  常清河道:"我的名字是他给的,我读书认字是他教的,我跟着他更是学会了怎么做人。如今梁家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梁运城摆手,"你去当你的三关总兵,不更能帮衬梁家?我知道你是要跟他长相厮守,放以前我估计要把你们两个都打出家门去,现在……罢了,我也老了,很多事情看开了。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没剩下几个人了,如今我还能下地耕田,一口气跑上十几里,我知足了。"

  "伯父若是重披战袍,定然当者披靡,所向无敌。"常清河赶紧拍马屁。

  梁运城笑着摇头,"老啦!"

  常清河依稀记得哪一年攀在东郊梁府的墙头朝院里偷窥他们父子,还盼着梁运城快快寿终正寝,现在却打心底里希望他长命百岁。与梁玄琛无关,是这个老头子在某些方面真的代替了亲爹的位置,虽然这跟印象中的亲爹有很大差距,一般别人家的爹也不是这个样子的,然而现在若是有人敢对梁运城动杀心,他定会去为老头子拼命。

  这一点,连当年自己的师父都做不到,梁家人果然都是有大本事的。

  晌午最热的时候,雯哥儿来地里呼唤爷爷和常清河回家吃饭。

  梁运城走到水沟前洗一腿的泥,边对常清河道:"回去吧回去吧,瞎子在家偷吃西瓜呢。"

  常清河不喜欢躲懒,然而若是不配合,梁运城会生气,于是他配合地跨过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地上来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西瓜还没打开,等着他俩呢。梁玄琛却不见人影,常清河估摸着他躲在房里打盹。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梁玄琛果然躺在榻上睡中觉。如今家徒四壁也没个正经书房,笔墨纸砚倒还是有的,摊开了在一张破八仙桌前,梁玄琛目不能视,定然是雯哥儿进来替他写的。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写就的一首小诗,一派田园乐趣,一看便是梁玄琛今日新得的。

  这些年常大仙人不光算命测字名声在外,坊间也多有他的诗作流传。

  常清河低头看看,梁玄琛披着发,一脸胡子拉碴的。当年便是瞎了,他也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自从到了这里实在讲究不得,也渐渐不讲究了。

  常清河要给他日日里刮胡子,他拒绝了,说是以后要做个邋遢仙人。

  实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节,不能再占用常清河的时间给他刮胡子了。

  其实常清河觉得他这个样子比之以前更好看,真正做到了风流洒脱,豪放不羁,是个自由自在的仙人。

  用稻田水泡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巴上的短髭,梁玄琛不用抽抽鼻子都能闻到那股泥土特有的味道。

  "我说雇几个佃户来插秧,你非不让,脾气跟我爹一样臭。"梁玄琛抱怨。

  常清河欺身压上去,"有几亩薄田自己种种就不错了,你这是要当地主呢?"

  梁玄琛摸了摸他的双手,眉头一皱,"这日子没个头了,你要在这鬼地方种一辈子田吗?"

  "你心疼我,跟我一起下田啊。"

  梁玄琛一拍他脑袋:"我养不活你吗?是你非要陪老头子下田。他打了一辈子仗,七老八十了突然喜欢上种田,你就由他去,跟在后头凑什么热闹?"

  常清河道:"我也喜欢种田。"

  正说着,梁玄琛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平常怎么做的,多少年了你怎么学不会呢?猪拱地狗刨食呢?"

  常清河知道自己急了点,弄疼了梁玄琛,他如法炮制地用梁玄琛的那一套来讨好人。可惜这种事情,除了勤加练习,也是需要一点天分的,比方梁玄琛天生就知道怎么讨别人的欢心,知道怎么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自己努力来努力去的,还是遭人嫌弃。

  "下去下去,换我来。"梁玄琛不满地推开他,然后突然之间"嘶"了一口气,带出一声骂,"真是个驴!"

  常清河也不想当个驴,只好努力地克制控制抑制,半晌,两人终于仿佛在同一根弦上了。

  梁玄琛轻轻叹息,满意地"唔"了一声,"孺子可教。"

  常清河听了这句夸赞,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故意一使力,惹得梁玄琛又开始破口大骂。

  前头院子里远远传来雯哥儿娇滴滴地呼唤,"三叔,最后一块瓜了,快来吃,再不来没有了!"

  然而屋里头两个人哪里还顾得上吃瓜呢?

  年底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梁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梁运城的幺儿,梁玄琛的庶弟——梁青钰。

  这位状元郎和常清河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一张脸俊美不凡,却不是梁家人那种高大英气的调调,而是过分秀气,一身江湖剑客的装扮,又使他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一家人围着梁青钰嘘寒问暖,梁老爷子更是抱住他猛拍脊背,"长高了,长壮了。"

  梁玄琛猛翻白眼,而常清河不禁想,这样还叫长壮了,原先该是个什么样?

  梁青钰带来了新的消息,"宫里头说,……“他指指上面,"快不行了。"

  梁运城道:"你浪迹江湖,怎么还能知道宫里头的事情?"

  梁青钰得意洋洋,"我自然是有我的眼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消息可靠,据说最近都不怎么上朝了。"

  梁玄琛掐指一算,道:"不是才……四十还没到吧?"

  梁青钰道:"他身体一直也不怎么健硕,去岁为的废太子的事据说气吐血了,也是……思虑过多,心眼过多。"

  梁玄琛道:"你来就为说这个事情?"

  梁青钰道:"当然不是。如今太子被废,在南宫守陵,他并未令立新的储君,民间都道他是等着太子悔改……只是圣意难测,这件事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常清河插嘴道:"太子在南宫,千里迢迢,若是令立新君,肯定赶不回京城了。除非私自回京,但这搞不好就是死罪。"

  梁玄琛道:"若是立苏贵妃的儿子,莫说太子,便是阿源,还有活头吗?"

  梁青钰道:"六姐一直幽居养德宫,看圣意,搞不好就是个杀母立子的结局,且不管新君要立谁,六姐是很难活下来了。除非太子继位,赶在前头救下她。"

  常清河道:"也未必就是太子继位,他现在仍然是废太子。今上迟迟不改立别人,也是防着朝里天天上折子。索性让下面猜去,且看哪些人站什么边,哪些人可为新君所用。"

  梁青钰道:"兵行险着,不然六姐性命不保,要个好听的谥号何用:六姐没了,爹娘年事已高,怕是要受不住的。"

  "杀母立子……"梁玄琛的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突然有人在深夜里将门一踹,冷风灌进屋里,所有人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回头张望。

  梁青钰的手已经按住剑柄,常清河转身去拔墙上的刀,连梁玄琛都握紧了白玉紫竹杖。

  来人大喝一声:"什么?杀母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