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国舅爷>第16章 蝠妖露

  常清河的手心里攥着一瓶毒药,他的心也早就被一种毒腐蚀了。

  那天康王召见他时,就给了他一瓶毒药。

  他跪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接过来,心中却是狂跳不止,康王一早把他安插在梁玄琛身边,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他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身上便是背负着这个使命。康王养了很多棋子,自己只是其中一颗。

  那时候自己八岁,跟夏英公失怙的时候正好同年,父亲死了,常家的田产被军中的小头目霸占,寡母病重,弟弟年幼,一家人举目无亲,陷入绝境。

  十岁那年他被召进康王府,康王将最好的几亩良田给了常家,为他的母亲治病,送他弟弟上学,这算是买下了常四。一般外面买个奴才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康王对常家恩重如山。母亲一直要他知恩图报,要忠心耿耿,要一辈子为康王做牛做马,报答殿下的恩情。他愿意为康王做牛做马,但是那时候他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十岁至十六岁,他一直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以为练就了一身的本领就可以做康王的死士,报答他的恩情。结果十六岁那年,康王说你不必再练武了,你去禁军当差,记住,我不是让你去当兵的,你要设法接近一个人。

  梁三爷有没有睡了他,康王其实不在意,不过康王还是要确认一下。他问起的时候,第一次梁玄琛说没有,还怪康王乱献殷勤,第二次康王问的是常清河本人,私下里的。

  常清河说:“睡过了。”

  康王很满意。

  康王没有送他去读书,有一次他在院子里用木棍写写划划还被训斥了,他说你一个军户哪有空读书,别耽误了练武。

  但是梁玄琛教他读书认字,给他起名常清河,还告诉他当以夏英公为楷模,他希望常清河成为盖世英雄,出将入相。常清河无以为报,因为三爷甚至拒绝睡他!

  之前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后来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开了心智,伴随这些而来的也有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更重要的是,康王殿下是他的主人,那么梁玄琛算什么?

  他揣着这瓶毒药回来的路上就把它扔进了河里,走出三里地他又在溪水里摸了半天,硬是找了回来。

  药瓶子很小,是白瓷的,里面的毒药他也倒出来看过了,无色无味,只要下一点点在食物里,梁玄琛必死无疑。

  他幻想过毒死他,只用一小半的量就可以,然后他吞了剩下的另一半,躺到他旁边去,黄泉路上作伴,孰不寂寞。

  每次去他屋里上茶他都有机会这么做,但是他没有。

  他取出一点点沾在肉上,喂过路边的一只野狗,那狗顷刻间蹬腿了,全身僵硬,口鼻耳七窍流血。

  当晚他把毒药处理掉了,这次不是连瓶子扔在溪水里,而是倒掉,防止自己又回头去摸回来,顺着水流的下游,那些鱼都翻起了白肚皮纷纷浮上水面。

  他不能忍受,梁玄琛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这样死?

  康王见他迟迟不下手,派人带了口信过来,说令堂近日病重,不过已经由回春堂大夫诊治,令弟在私塾里功课十分出色,颇受先生赏识,若朝廷开恩科必能高中。

  常清河对梁玄琛道:“我老家其实还有一个弟弟,他读书很好,或许比我更有出息。”

  梁玄琛道:“你竟还有一个弟弟?真好,可惜我没有弟弟了。”

  常清河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弟弟也死了。”

  梁玄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问他,弟弟是怎么死的。

  在常清河的心里,自己已经是个孤儿了,有了康王,母亲和弟弟多活了几年,他感谢康王。然而康王也不能轻易就杀了他的家人,杀了容易,杀了以后呢?是的,常清河必反。

  康王没想到常清河那么难搞,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知道梁玄琛很有点本事,这不,常小四被他睡过以后,睡出感情来了,舍不得下杀手了。

  常清河对来递话的探子说:“让殿下耐心等着,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探子觉得他口气倨傲,完全不像以前认识的那个常四了。

  常四早就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是常清河。常清河恶补了很多毒药知识,他准备了另一种毒药,不会死,但是会致盲。他觉得这种毒药是给梁玄琛专门准备好的,简直跟衣服一样量身定制,最适合他了,在康王下令毒死梁玄琛以前,他就很想这么干了。

  他瞎了比不瞎好,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世间那些各有千秋的美男子了,萝卜青菜都看不见。

  他也不会嫌弃自己长得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好看法。

  这种毒,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蝠妖露,只要滴一点在眼睛里,马上就会失明,眼睛不会被腐烂烧灼,依然明亮如常,看着和普通人没两样,但是从此便看不见世间万物了。

  蝠者,又名仙鼠,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百禽之王,常居于幽暗的洞穴。据说这世上有一种修炼成仙的白色蝙蝠,通体晶莹,在黑暗中飞行犹如蝴蝶,无声无息,胜过百鸟,连凤凰都不得号令其俯首称臣。

  常清河还没想好什么时候用,因为还在犹豫,这对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没有了顾长风为伴,梁玄琛勉勉强强让常清河伺候着,不讨厌就够了,常清河的要求一开始就这么一点点,后来他才知道什么叫欲壑难填。当然那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梁玄琛会一边看着书,一边享受着常清河的伺候,有时候他突然摔掉书,深吸一口气,抱住常清河的脑袋。

  “地空和水空他们,有没有这样伺候过三爷?”常清河很好奇。

  “没有,他们不乐意。”

  “三爷这是问过他们了?”

  梁玄琛想了想,“没问过,我料他们也不乐意。”

  常清河想进一步靠过去,贴着他的身体抱住他,然而梁玄琛不容他逾矩,每次他都很快推开他,仿佛嫌弃一个尿壶似的。

  冬天夜寒,梁玄琛从来不用尿壶,他喜欢睡前对着恭桶撒尿,听那滋尿的响声,他一身正气不怕冷,身体强健,脾胃好肾不虚,晚上看书最多喝一盏茶,从不起夜。

  扬州城内外局势渐渐明朗化,燕王集中兵力修筑工事,势在必得,要赶年前攻下金陵城,开春即可称帝,建新元。

  梁玄琛作为谋臣之一,白天晚上地盯着战局,金陵十三道门比他自家后院还熟。

  晚上他还回他的小院里住着,常清河仿佛深闺怨妇,只派那一个用场了,白天出去梁三爷更习惯带着地空和水空,仿佛让常清河露面就很尴尬似的,怕顾长风看出来什么。

  地空和水空早就发现了,他们在通铺上叽叽咕咕的,当着常清河的面装作背后说坏话的样子,明目张胆地嘲笑他。

  “我当那时候揍我揍得那么凶是为的什么?原来是嫉妒人家顾二爷,想取而代之。”地空讪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顾二爷是什么身份。”

  “一个卖屁-股的奴才,还当自己是个将军了,笑话!”

  常清河背对着他们装睡,当做什么也听不到。

  他没有卖屁-股,卖了人家也不要,尽管他每天洗得干干净净,随时准备着。

  有一天晚上梁玄琛突然拒绝了他,让他回去睡觉,说他今晚不需要,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回来睡。

  攻城战打打停停,朝廷不少人已经投靠燕王麾下,扬州显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京城,而金陵成了一座孤岛。这几天休战,定北王的来使正与燕王夫妇谈判。

  常清河知道,梁玄琛外面又有人了,不是顾长风,那应该是新认识的。不需要打听,他就从地空和水空零星的对话里得知了那个人的很多事情。

  书生,本来要进京赶考,结果打仗了,金陵被定北王占据,回去吧,千里迢迢,马上过年开春了,燕王称帝建元就可能开恩科,春闱在即,他暂时留在了扬州。

  梁玄琛与他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引为知音,为了知音梁三爷慷慨解囊,给他寻了一间清静的客栈,好让他准备应考。

  这位书生还懂兵法,对攻城战颇有见解,两人侃侃而谈,对梁玄琛很有启发,还会把建议提供给燕王夫妇。

  梁玄琛给他采买了很多扬州的时新玩意儿,花钱如流水。

  两个人还相携去了趟金陵城下实地勘查。

  常清河确定他们已经睡过了,就是在三天之前,那个他拒绝他的夜晚,前一天晚上他们肯定是睡过了。他觉得心如刀割,然而这种痛苦来临的时候,他又很享受,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迷恋这种痛苦。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蝠妖露,想好了,决定了。

  常清河走进屋里,把茶端进去搁在桌角,站在一旁看梁玄琛在那里写信。

  倘若失明了,他便不能再这样写信了,他的字真好看,笔力遒劲,潇洒豪迈。天天见面,还要写信,只为了让人家赞美自己文采飞扬,书法惊艳。

  “三爷,这个林明诚比顾长风还好吗?”常清河试探着问。

  梁玄琛停住笔,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没有谁比谁更好的道理,只有你喜欢不喜欢,适合不适合,人这辈子,总会遇到更好的,但是那又如何?你喜欢一个人了,他便是最好的,再无别人了。”

  废话一堆,其实就是在说林明诚不如顾长风了,大概顾长风是无人能及了,然而那又如何,还不是说分就分了。

  “林公子会和你一生一世吗?”

  梁玄琛笑了笑,“希望如此,但是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