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正曦也欣赏我的故事集,这叫我好心情持续到翌日上路都没有停止。
我原本还想让正曦上到马车来,我俩继续谈,然而秉堂也不知道对正曦说了什么,以至于原本答应了的正曦很快又以“不习惯坐马车”拒绝了我。
我们继续上路,我苦大仇深地瞅一脸泰然自若的秉堂。
“怎么了,承意?”秉堂止住了手上的笔,含笑抬头看我。
我冷哼了一声,用书遮住了我的脸,不理会他。
“我派遣了一队人马先行到前方去打探。出城后不远处的山脉有一伙臭名昭著的山匪。我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正曦,他主动要求保护我们。”
我顿时精神一震。虽然我这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山匪,但这种时常出现在话本的凶残角色,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过,我亦明白随行的侍卫都是我们家族的精锐,那些山匪恐怕根本没有能力与我们抗衡。
我想了一想,拿起了纸笔,写下了一行字:“是你的武功厉害,还是正曦?”
秉堂颇是含蓄地回答道:“正曦的武功在年轻一辈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了。”
我了然于胸,只是“年轻一辈出类拔萃”,那看来还是远远比不上秉堂。毕竟秉堂天赋异禀,已经能与老一辈的高手不相上下了。
我继续写:“那还是别让他出手了吧。”
“我们这里护卫多,也未携带贵重物件。山匪未必会选中我们作为他们的目标。”
现在新朝建立才不过短短六年的时间,政治和社会的变革让许多人都流离失所,山匪的数量直线上升。我们元家在各地设立了难民营,以救济灾民,但终究还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忽然又想起了几年前无意中听见的大长老他们的聊天。
秉堂的父亲是旧朝高官,家族本来也算得上是当地的显贵,然而新朝建立后,也落败了下来,宅子被抄,一部分成员处斩的被处斩,流放的被流放。
大长老说的是他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秉堂,秉堂无动于衷。他果真没有看错秉堂等等。
其实我觉得秉堂无动于衷也挺正常的,他的心肠比我还要硬许多,若我是他,我也会不为所动。
秉堂的母亲是我们元氏的旁系,虽说在家族的地位算不上高,但也好过了家徒四壁的秉堂父亲。然而,她为了爱情,毅然决然地选择嫁给了秉堂父亲,宁愿过那苦日子。后来,秉堂父亲进京赶考,得了功名,又接连纳了几名妾,还在外花天酒地,将与秉堂母亲的海誓山盟都抛之脑后。
这使得秉堂母亲郁郁而终,彼时秉堂也才三岁。他母亲去世后的一个月,他父亲就又娶了一位商家女进门。
年幼的秉堂在父家过得水深火热,但好在他早慧,小小年纪就懂了很多。七岁时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经过了仔细的计划后,选择了离家出走,投奔远在陵嘉山元家的外祖父母,从此改了姓名,成了“元秉堂”,而他的亲生父亲那边似乎有不少子嗣,所以也完全没有寻找他的意思。
——我和秉堂的初次相遇,也正是在他上陵嘉山的时候。
想到秉堂的身世,又想到我那二十三年来没有音讯的亲爹,我不禁按照曾经在书上看到的某句话,喃喃地感叹了一声,“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我此言一出,秉堂明显地身躯一震,看向了我,“什么?”
他当然不会知道思维跳脱的我思绪一下子从山匪到了他的身世,他多半以为我是在说他不靠谱。看他似乎很惊愕的样子,我想到他过去对我的逗弄,起了报复的心理,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我。我是个可靠的成年男人。”
余光瞅见秉堂在往我这边靠近,我用书把我的脸遮得更严实了几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听见秉堂叹道:“没想到一群小毛贼竟让承意觉得我连猪都不如吗?”
这可是个相当严厉的指控。
我不得不着急地解释道:“我没说你。我说的是……”话没说完,我就看到了秉堂眼底的笑意,立马意识到他刚刚是装出来的,我拳头当即就攥紧了,给了他一下,并在纸上写下了大大的“混蛋元秉堂”五个字。
秉堂低笑道:“承意别恼。不过,我想要声明的一点是,我绝对是全天下最值得承意信赖与依靠的男人了。”
我瞥了眼他自信的神情,冷笑了一声,用食指指了指他,然后左右摇摆,以表示他不行。
秉堂倒也很虚心,问道:“敢问秉堂有哪里让兄长大人不满意呢?秉堂日后一定改进。”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秉堂不但文武双全,工作能力更是没话说,照顾我不仅耐心还很细致,性情也温文尔雅,从不动怒,哪怕我无理取闹时,他也顺着我,堪称是十项全能。
但是,就算是完人如秉堂也难以顶得住被鸡蛋里挑骨头。
我另找了一张纸,奋笔疾书道:“你吃香菜,你还吃咸汤圆。重点是,你居然还能接受臭豆腐!”
秉堂叹气,“我也可以不吃的。”
我看了眼他认真的表情,生怕他当了真。要别人不吃自己喜欢的食物,确实有点过分。我又写:“上面是我瞎说的。你不用在意,你可以吃。你的问题是,你居然喜欢我!”
“好吧,唯独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我深沉地点了点头,继续写:“那就对了。你完了。”
“那看来,我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多补救了。”秉堂拿出了放在柜子最下层的食盒,笑吟吟地道,“这是我特意早起为承意做的点心。”
他还会做点心呢?我大吃一惊,用眼神催促他打开看看。
里面躺着的赫然是满满的梨糕,它们全都被切成了爱心形状,制造者夹带的私货昭然若揭。
“承意要试试吗?”
我试着拿起了一块,放到了嘴中品尝,然后我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好吃的话,就多吃一点。”
不知不觉,我已经忘却了正曦的这码事,直到不知道行了多远后,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真有山匪!不过他们劫的是前方的商队。秉堂,我们要上去帮忙吗?”
我好奇地想要揭开窗帘往外看,秉堂却一把拦住了我,“外面血腥,恐怕会惊到承意。我下去看看,承意别动。”
看他下了马车,我心中直犯嘀咕,他又没看外面,又怎么会知道外面血腥?总不可能武功强,还能透视吧?
叛逆的我还是悄悄地揭开了帘子——然而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守在马车前面骑着马的侍卫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正曦也骑马来到了我的这里,他遥望远处,叹息道:“真是造孽啊!”
我好奇地问道:“死了很多人吗?”
“尸横遍野,地上都是血。大概有七八个幸存者被绑了起来。”
我大吃了一惊,“山匪这么凶残的吗?”
“那可不呢?我时常会奉我爹的命令,协同官兵去清剿山匪。他们大多是穷凶极恶的恶人,也有少部分是被生活逼上绝境的人,但终归是一大隐患……哎呀,山匪首领好像看到我们了,他带人朝我们走来了。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哦,他要和秉堂交涉。约莫是看我们这边人马多,装备好,不想与我们起冲突吧。”
“哦!秉堂拔剑刺中了山匪首领的心脏,那些山匪乱起来了,跑来要给他们老大报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又有几个山匪被我方侍卫干净利落地斩杀后,其他人就不敢动了。秉堂正在做劝降宣讲,他会成功吗?”
“好的,他成功了,那些山匪都瑟瑟发抖地跪下来了。嘶——突然想到,他的话术,我可以学学,用来策反我爹的亲信。”
感谢正曦的实时转述,虽然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但我也将当前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看正曦独自呢喃秉堂方才说的话,似乎是在专注研究钻研,我也不得不问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他去救商队的幸存者了。等等!那家伙不是祁丰羽吗?我没看错吧?世界这么小的吗?”
我问:“祁丰羽是谁?”
“景雄商会的少东家。一个很讨厌的家伙,听说他们商会最近经营不太景气,但也不至于没钱雇足够的镖师护送货物,还差点被山匪给灭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看。好兄弟,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眼看正曦也绝尘而去,我心中忧郁极了。我也想去看看!
很快,星童也骑马到了我的车窗边上。
我连忙道:“星童,我想下去看看。”
星童望了眼远处,语气深沉地道:“不行,主上。场面太血腥,你受不住的。”
“有多血腥?”
他一定是听到了方才我和正曦的对话,所以他给出了和正曦一样的回答:“尸横遍野,地上都是血。”
我无言了半晌,然后道:“我觉得我应该没问题,毕竟我也是看过那么多命格的人了。”
——我看到的命格碎片也不乏那些血腥的场面。
“既然主上你这么说。”星童下了马,来到了车上,将我扶上了轮椅,然后与侍卫长合力将轮椅抬了下去。
好吧,看人家的命格碎片与自己亲眼看到,还是有区别的。不过,前者也一定缓和了我首次面对这场景的不适。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我的视线落在秉堂他们身上。
走近后,才发现正曦口中的“景雄商会少东家祁丰羽”是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披头散发地倚在树上,浑身泥泞与血污,手臂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口,整个人显得很是狼狈。
秉堂扭头看到了我,眉头就皱起来了,“承意,你怎么下来了?”
我心想这应该属于特殊场合,所以就同他说了话,“我好奇,便来看看。”
我们随行的医师正在给那祁丰羽处理手上的伤口,那祁丰羽勉力抬起了头,看向了我,然后他的眼睛就瞪圆了,露出了几分惊艳的神色。
秉堂许是也注意到了,因而他走到了我的身前,遮挡住了祁丰羽的视线,“我们这边马上处理完,就能离开了。”
恰在这时,那祁丰羽开了口,“是元家九长老吗?您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