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觉着自己似乎眼睛刚闭起没多久,就被人叫起了。

  有侍女奇怪为何放在偏殿的嫁衣出现在此处,但很快这点疑问便被忙碌吞没了下去。

  宋清安迷迷瞪瞪地坐在镜前,如一尊瓷娃娃任人摆弄。

  婚嫁的一应事宜总是极尽繁琐,宋清安眯缝着眼,看着镜中人的面庞渐渐鲜妍起来。

  一顶极沉重的头冠压了上来,宋清安被压得差点头折下去,吓得翠珠赶紧扶住。

  这么一来,她也清醒了许多。

  “公主……”

  “无妨。”

  宋清安看向镜中,眸底逐渐清明起来。

  这顶凤冠的繁琐精细,简直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冠上立十二花树,以玛瑙、玉石、珍珠妆点;自花树间,又分别坠下凤鸟衔珠,两侧博鬓张扬,冠前下端置宝钿蔽鬓。

  她的面庞由侍女仔细上过妆,朱唇似血,面染粉荔,一双狐眼被细细勾勒过,尽显张扬媚意;但两弯远山眉又将那股锋利的美柔和许多,显出盈盈春色。

  宋清安蹙眉扶着两边额角,看身后侍女又仔细给她戴上十二宝钿金钗。

  “翠珠……这……逾制了吧?”

  她分明记得,这是皇后才会有的规格。

  翠珠拿过耳坠凑到她近旁戴上,一面低声回道:“这事原本由礼部全权负责的,但好像这几日掌印大人去看了几回……”

  说到这里,宋清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他不在意……还这样操心她与别人的婚事。

  她勾了勾唇角,忽觉得头上的重量也没有那样难以忍受了。

  “公主小心。”

  翠珠与小桃一同扶住宋清安手臂,将她小心从座上扶起来,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将嫁衣披上。

  为了稳住头上这一堆金银珠翠,宋清安僵直着腰背与脖颈,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竹烟在一旁帮些小忙,趁人没有注意到,飞快地往宋清安手中塞了块糕点。

  “公主先垫垫,免得之后饿了。”

  宋清安低眸,小口小口吃着。

  费了两三个时辰,才算穿戴完毕。

  翠珠瞧一眼,又瞧一眼,心底止不住地赞叹。

  若说昨夜,那是谪入凡尘的仙娥;那今日,就是最耀眼的神妃仙子。

  竹烟静静望着,眸光微动。她低下头试图平静,却是不能。

  她比任何人想象宋清安出嫁的样子都多。

  虽然二人年纪相仿,但在淑妃去后,竹烟便自觉负担起了淑妃的角色。

  她可能比任何人都希望宋清安能嫁与一个好夫君,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竹烟望着盛装后的宋清安,心情复杂。

  与她想象一样……却也不一样。

  公主想嫁的……不是那个二王子。

  但她还是牵起笑来,上前一福身道:“婢子在此,祝公主与二王子百年好合。”

  众多侍女也纷纷说起吉祥话,来讨主子开心。

  宋清安抿了抿唇,低低应过一声。

  翠珠从其他侍女手中接过遮面的团扇,团扇的扇柄甚至都是用羊脂玉做的,触手温凉。

  她递给宋清安时,外头的太监正好扬声:“吉时到——”

  “公主,该走了。”

  宋清安接过团扇,轻摇了摇扇子,遮掩在面前由人领着缓缓走了出去。

  经过竹烟身侧时,宋清安微微斜眸,递了一个眼色。后者垂首,宋清安最后一次余光瞥去时,竹烟的身影已悄悄消失。

  她心下一松。

  但愿她们能遮掩足够久……也好让她们能顺利出宫。

  —

  “掌印大人?”

  刘泉没想到这个日子,裴卿会到刑狱司来。

  裴卿微微颔首,目光落向刑架上生死不明的魏平。

  “怎么样?”

  “掌印大人……他说要您来才肯说。”

  刘泉拧巴着眉:“属下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先别管他了,你带人,跟我走。”

  “啊?”刘泉先一愣,“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有平山党人闹事不成?”

  魏平不知何时醒了,闻言冷笑:“蠢货。”

  刘泉目光一厉,拿过一旁的鞭子往他身上抽去。

  魏平只闷哼一声,偏过头去好让脸躲过鞭子。

  裴卿淡淡瞥过,又看向刘泉:“别多问。”

  “主上……值得吗?”

  魏平忽哑声问道,刘泉正要再抽,却被裴卿抬手制止。

  “你还想说什么。”

  魏平忽然激动起来,顾不得身上伤痕累累,激烈挣扎着。未愈合的伤口与束缚他的铁链摩擦,又淌下更多的血来。

  “主上……主上!您不该止步于此的,若没有……若没有她,这大梁,不,这天下,都会是您的!”

  魏平有些神经质地说着,似是疯狂的呓语。

  裴卿眸色平静,不为所动。

  魏平的确聪明,就是脑子不太好。

  “可惜了,咱家对天下没兴趣。”

  魏平的话被骤然打断。

  “你问值得吗,咱家本来不想回答的。但未免你再生出些不该有的期望,咱家还是告诉你吧。”

  裴卿以一种对下属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说着,听得刘泉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值得。因为是她,怎样都值得。”

  刘泉听着二人在此打哑谜,仍在云里雾里中时,裴卿就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跟了上去。

  后头是魏平似疯似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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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不去送送公主吗?”

  宋清安出宫的时辰还未到,但街上已开始围起了人。尽管宋清怀的私宅距喧闹的街市有段距离,此时也听到了些动静。

  是以,临渊才对宋清怀这古怪的平静态度颇为不解。

  宋清怀正临着一幅字帖,面上沉静似水,看不出一点波澜。

  “急什么,还有段时候。”

  他写完一笔,才抬眼看临渊:“怎么,比我还着急,莫非是竹烟出嫁不成?”

  临渊被堵了一通,心里却放松下来。

  殿下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殿下为何不直接进宫去?公主应当……也想见您吧。”

  宋清怀轻笑了一声:“那可说不准。”

  “出宫以前的时候,我出现总是不稳妥。”

  他也没心思再写下去,索性搁下笔去换衣裳。

  “临渊,你过来。”

  临渊本以为是宋清怀要他取衣裳,但走上前后,他听完宋清怀的吩咐,双目不由睁大。

  “殿…殿下,这……不好吧?”

  “照做就是。小心行迹,别被发现。”

  “可是殿下,那块信令还……”

  “放心。”宋清怀截过话头,勾唇笑了笑,“她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