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漠然以对,好看的眉眼在光影勾勒下显出锋利轮廓。

  宋清安瞧他这幅模样就来气,不由嘲道:“想不到堂堂裴掌印这般怯懦,连句真话都不敢说。”

  “公主醉了,说些胡话,咱家不与公主计较。”

  宋清安热得越发厉害,额上都贴了湿发。她被裴卿气得失语,索性别过头不再看他。

  裴卿却将她的脸扳了回来。

  “公主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他又俯下面来,几乎挨上宋清安的鼻尖。她呼吸一窒,清晰看见了自己在裴卿瞳中的倒影。

  “……那也是拜你所赐。”

  宋清安挪开视线,不去瞧那个狼狈的影子。

  裴卿哼笑一声,温热鼻息打在她唇上。宋清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探身想去够,却被裴卿一只手按了回去。

  “公主还是好生躺着吧。”

  宋清安蹙起的眉头就不曾松开过,她实在热得难受,挣扎着要把被子掀掉。

  然裴卿在其身上一动不动,像石塑得一般。宋清安动了半晌,非但没能挪动裴卿一点,还又将自己折腾得一身汗。

  三番反抗无果,宋清安最懂识时务,果断选择了放弃。

  左右弄脏的也是他的床,自己还折腾个什么呢?

  “公主学乖了?”

  宋清安睨他一眼,没有吭声。

  裴卿似有若无轻笑,终是从榻上下来。身上的重量一消失,宋清安就立刻将被子掀去,舒适地低哼一声。

  “公主将它喝了醒醒神吧。”

  裴卿递来已彻底放凉的蜜茶,宋清安抬眸扫了一眼,慢吞吞支起身子接过,小口小口啜饮着。

  冰凉清甜的茶水划过喉头,亦缓解了身上的燥热。宋清安舔了舔唇上茶水,得寸进尺道:“裴掌印,我能在这沐浴吗?”

  “咱家这里粗陋得很,不比公主宫中。”

  宋清安皱了皱眉,十分自然地将喝完的茶盏递给裴卿,后者亦顺手接了过来。

  “可是裴掌印,这屋子的门锁了……今夜我还能回去吗?”

  裴卿眉心微动,似是终于意识到此事。寝屋自外头被延喜锁了起来,按说是没法从里头开的。

  可宁水苑本就是裴卿的居处,再者说,哪怕没有法子,以裴卿的武功,直接暴力开门也轻松得很。

  然他默了一时,却低声:“是……那公主以为该如何?”

  “那我将就一下,在此处歇了吧。”

  宋清安弯眸,温温笑着看向他。裴卿闻言,指尖掐着的力道散去。

  罢了,便留她一夜。

  他回身瞥一眼紧闭的房门,搁下茶盏向屏风后走去。

  宋清安等了一会儿,便见裴卿身影再度出现。还不等她看清,视线便被一片白色笼罩。

  她抬手扯下盖在自己头上的雪衣,听裴卿在一旁道:“咱家这儿没有女子衣物,公主将就穿穿吧。”

  宋清安将手中衣物抖开,果真宽大得很,一看便是裴卿自己的。

  她低低“唔”一声,听裴卿接着道:“至于沐浴……那边就是洗室,不过无人伺候,公主委屈一下。”

  “无妨,这不是……还有裴掌印吗?”

  宋清安勾唇一笑,拿着衣裳赤足下了榻。

  裴卿抬眉,看她一边向洗室去,一边将外袍、帛带……一件一件脱下。

  等那身影消失在洗室门后,外头的地上已是一片凌乱。

  裴卿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是手中攥着的茶盏上,出现了一道细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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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山大哥。”

  竹烟甫一回宫,便得了观山的信号去寻他。

  “你回来了,殿下正要见你。”

  观山人如其名,瞧着就十分沉稳冷静。但这样的人,此刻也显露出些焦急。

  “殿下见我做什么?”

  竹烟面上镇定,心却漏跳了一拍。

  除了询问公主去向,她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殿下说你自然明白,并未与我多说。”

  观山并未问竹烟究竟是什么事,只是皱着眉:“竹烟,听临渊说最近你与他的联系都少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竹烟有些讪讪,若论起来,观山也算她半个兄长。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含混过去:“无事,只是近来公主身边事多了些,我不得空,便没有打搅兄长了。”

  观山点一点头,不疑有他:“不论怎么说,还是该与临渊按时联系。对了,我瞧殿下脸色不大好,你得小心些,别说错话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竹烟知他好心,笑一笑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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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室的门再度打开,泄出一团白色水雾。

  裴卿穿着正好合身的衣裳,由宋清安穿着已衣摆曳地。她挽了过长的袖子,慢腾腾往床榻方向走。

  榻上的被褥之类显然已更换过了,倒是难为裴卿,时隔多年又做了回伺候人的活计。

  那身雪衣在宋清安身上显得空荡许多,乌发柔软顺从地自肩头垂落,赤足在衣摆下若隐若现。宋清安抬眸望来,素色面庞上淡若水。

  似一枝纤细脆弱而带露的茉莉。

  “裴掌印……就不想知道我与二王子说了什么吗?”

  宋清安上前环住他腰身,刚沐浴过的香气丝丝缕缕往裴卿鼻间钻。

  裴卿下意识揽住她,感觉她在自己怀中,化成了一团潮湿的,温暖的雾。

  “那公主愿说吗?”

  “裴掌印先说……你愿听吗?”

  裴卿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不自觉想到画舫中,她与耶宁阿初亲昵相贴的情形。

  他并不是很想听她说起别的男子的事情,还是……与她逾矩的男子。

  裴卿忽视心底莫名的惶恐,将这一想法归于不屑听闻。

  “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家无心关注。”

  裴卿嘴上漫不经心说着,掌心摩挲着她柔软腰肢,心里却盘算若将她手脚捆住拘在屋里,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还真是有些吸引人……

  裴卿眼睫低垂,静静注视着宋清安。

  后者不知其心中所想,听得回答只眨一眨眼,随后扯出笑来掩饰心底失落:“裴掌印……你要是不听,可能会后悔的。”

  她看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沉若海,唇瓣殷红似血。

  他说出了一样的回答。

  “咱家从不后悔。”

  宋清安环在他身后的手攥起,又松开。

  她终是下不定决心,总归心底有些不愿,还抱着希望,想他若愿一听,自己便改了那计划。

  可他却还是拒绝……

  宋清安低眸,掩去瞳中阴霾。

  裴卿,你最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