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是只身入的崇明宫。

  彼时内殿一应宫人皆被屏退,竹烟则早被留在外头,无人知晓她与梁帝都说了什么。

  殿中青烟袅袅,宋清安垂首跪在榻前,面容被烟雾模糊着。

  “……还请陛下降下旨意。”

  “你有这份心,朕甚是欣慰。”

  梁帝说几句便咳上一阵:“……朕过会儿就传裴卿来。”

  “陛下,清安想要……陛下亲诏。”

  宋清安语气恭顺,态度却半分不让:“以及,日子……需清安来决定。”

  梁帝沉默了会儿,随后闷笑一阵,嘶哑的嗓音令这阵笑格外诡异。

  “……好好好,都依你。”

  想到若事成能带来的巨大好处,梁帝也没那么在意宋清安的逾矩了。

  得了允诺,她搭在膝上的手松了松。

  ……

  宋清安进去了许久,久到竹烟以为她出了事,差点就要闯进去。

  “公主!”

  宋清安甫一从殿中出来,竹烟便立刻迎了上去。

  “公主与陛下说什么了,怎么这样久?”

  “一些旧事。”

  宋清安轻拍一拍竹烟的手,含混答道。

  虽然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宋清安心中却没什么愉悦之感。

  她又回望向身后的崇明宫,眉目清渺,似陷入无尽回忆。

  竹烟静静陪侍在旁,暗中握了握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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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自是京中最热闹的地方,连厢房内都能听到一二外头的动静。

  人还未到,宋清安兀自品着茶水,一面侧耳细听厢房外的闲聊之语。

  因那道增税的旨意,宋清安听到的,几乎都没什么好话。

  虽然无人敢明着大骂,但那绵里藏针的言语,已是莫大不满。

  “女君可算赏脸愿来见我了。”

  厢房门开启,一道颀长身影入内,翩翩然在宋清安对面坐下。

  宋清安抬了抬唇:“我府上规矩严,不比公子潇洒恣意。”

  对面的人微抬下颌,隐在阴影中的面庞也显露出来。

  正是原该在西夜的耶宁阿初。

  他温温一笑,无视了宋清安言语中的讥讽。

  “女君若再不来,在下都要以为,女君是想食言了。”

  宋清安又啜一口茶水,低眸道:“是吗?我以为对公子这般人,是否食言,倒也不打紧。”

  耶宁阿初瞥一眼面前茶盏,并未动作,只用指尖点了点桌案:“女君有什么法子,不如尽快与我说明。”

  “公子急什么,我如今都坐在这儿了,还能跑不成?”

  宋清安优哉游哉往后一靠,又捻起案上的茶点,柔声道:“公子尝尝吧,难得来趟京里,什么都不做多可惜。”

  耶宁阿初眸色微沉,然看了她许久,她仍不为所动。他叹一气,顺从依言照做。

  “那女君如何才愿告知在下?”

  虽心中不悦,但耶宁阿初的态度倒愈发谦卑恭敬。宋清安一哂,眼皮上下撩过,道:“公子,其实我觉得……哪怕没有我,你也有的是办法。”

  “女君谬赞。但若在下能得女君相助,岂不如虎添翼吗?”

  宋清安抬眉,不置可否。

  “也没什么别的,公子今日陪我在京里四处逛逛就好。”

  她眺向窗外,似喃喃般:“公子知道,我……也难得来一趟京中。”

  耶宁阿初一愣,旋即轻笑:“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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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印大人?”

  刘泉见到裴卿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由疑惑唤了一声。

  直至裴卿眼风扫来,他才意识到这并非错觉,立时低了头。

  “怎么?”

  裴卿越过他,走进了书房里头。

  “掌印大人,那些都是这几日的折子,属下已整理过了,掌印大人还要再看一看吗?”

  刘泉跟了上去,小声问着。不怪他反应慢,实是最近裴卿鲜少出现,夜里都不回来,连刘泉都不知他是去了哪。

  裴卿淡扫一眼:“不必。”

  刘泉心中叹了一气,自然也有所预料,便没再问。

  “还有何事?”

  见刘泉仍在原地踟蹰着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裴卿眉心微动,沉声问道。

  “掌印大人,公主……公主出宫了。”

  不想裴卿只“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刘泉一愕,又补充道:“掌印大人,公主去了茶楼,好像是见……什么人。”

  他话音刚落,便觉书房内骤然冷下。

  刘泉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裴卿面色如常,漆眸中隐隐跳动着幽暗火光:“何人?”

  “回禀掌印大人,这……这尚未查清。”

  刘泉犹犹豫豫说着,一面更加懊悔自己多嘴。

  近来掌印不知为何,总比以前吓人了许多。

  他定是忙糊涂了,才如此嘴上没个把门。

  “哪座茶楼?”

  说话间,裴卿已起身,一副又要往外走的模样。

  刘泉如实禀过,便见裴卿冷着脸出去了。

  刘泉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小跑着出去想叫住裴卿,却已不见他的身影。

  “真是该说的不说……”

  刘泉自言自语着,眉头拧得死紧。

  公主先前去寻了陛下,怎就忘记说这事了呢?

  他真是忙糊涂了,得去好好休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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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宋清安与耶宁阿初,没有一个对京城了解的。

  耶宁阿初不必说,他是西夜人,拢共就来过京中两三次,还差不多都是直接进了宫,不曾在城中逗留。

  至于宋清安……她被圈在宫里,偶尔出宫亦是车马出行,且总有人带着。总得说起……宋清安对京城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耶宁阿初。

  “女君想去哪?”

  哪怕上了马车,耶宁阿初也不曾改口。

  宋清安往外瞧了瞧,细想一番也没个答案,不由想起先前宋清怀带她坐的画舫。

  “就去……”

  她与竹烟低声说过,便由竹烟去向车夫说明。马车缓缓动了,宋清安与耶宁阿初相对而坐,一时默默无言。

  车中空间本就有些逼仄,不甚相熟的两人待在一处,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宋清安与耶宁阿初都不算什么寻常人。

  耶宁阿初十分坦然地靠在软枕上,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女君这马车里的垫子硬了些,还不如在下所用。”

  宋清安反唇相讥:“公子这般娇贵,不如下去自己寻一辆马车。”

  “玩笑话,女君不要介怀。”

  宋清安瞧着跟前笑容恰到好处的耶宁阿初,只觉碍眼得很,颇为嫌弃地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