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悄无声息了数日,总算恢复了许多,可以从未央宫挪回崇明宫了。

  然他方能下地活动,便火急火燎地先去看了他的求仙台。

  尽管此时,这台子连个架子模样都瞧不出来,梁帝还是满面笑容,病色都褪去了许多。

  御驾周围,数个道士在旁念念有词,吴真人恭敬奉上丹药:“陛下,贫道闭关数日,这才炼出一枚,特此献给陛下。”

  有御医想上前说什么,却被秦院使拉住。那御医再望去时,正见裴卿目光幽幽看来,骇得他立时闭口不言。

  “陛下还需静养,不如先回宫吧。”

  梁帝点了点头,忽想起一事:“朕不在时,朝中可还安稳?”

  裴卿面色不改:“回禀陛下,一切安好。”

  梁帝点一点头:“那暂且你继续做着,朕…有些乏了,回宫吧。”

  裴卿让开身子,微微颔首,目送梁帝御驾离开。

  “掌印大人,何修已入翰林院供职,目前并无异常。”

  梁帝离开片刻后,刘泉便来与裴卿低声禀过。

  裴卿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问道:“魏平呢?”

  “他……他说有对掌印大人十分重要的事要做。”刘泉声音愈发轻,显然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然裴卿的反应称得上冷淡,似乎并不关心魏平究竟有什么小动作。

  “那就让他去做吧。”

  刘泉闻言一愣,随后急急道:“掌印大人,魏平已数日不理东厂事务了……”

  “那便你去打理。”裴卿撂下一句,眼风扫过,“还有什么事吗?”

  “回禀掌印大人,明光宫有人……”

  “这我知晓,你也不必让人再盯着,免得被发现了。”

  裴卿截住刘泉的话,成功将他噎住。

  刘泉低着头,心中纠结万分。

  掌印大人这是打算……放权了吗?为何大人何事都不关心啊!

  裴卿不知刘泉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回过身,看向仍在修筑中的请仙台。

  内官监掌印十分有眼色地遣人送来了图纸,好让裴卿对照着瞧。

  图纸上的请仙台高耸入云,自是气势磅礴。

  “户部的人,先前是如何说的?”

  刘泉连忙整理心绪,回道:“户部说,若想如期完工,只能增税。”

  裴卿“嗯”一声,轻飘飘丢下一句:“那便拟旨意,增收半年赋税。”

  然刘泉踟蹰着未动,他也知道如今外头对裴卿的声音是如何糟糕,若这条旨意下达,只怕平山党人就会借此造势,甚至……造反。

  “掌印大人,上一年的收成并不好……”

  “刘泉,你话也有些多了。”

  裴卿依旧眸色淡淡看着图纸,微风撩动一角,他腕骨一震,将图纸抖平。窸窣纸声并不响亮,却让刘泉心头一颤。

  “……是。”

  他不再多言,恭敬一揖退下去拟旨了。

  裴卿又定定瞧了会儿,须臾将图纸递给一旁的小太监,独自离开此处。

  左右已足够乱了……不如,再乱一些。

  他默着脸,甚是平静地想道,丝毫不考虑自己在混乱中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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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今日裴卿被梁帝传召了过去,宋清安总算能躲个懒休息了。

  裴卿当真不是与她玩笑,过去的几日,她天不亮便被裴卿捞起来,整日周身酸痛,差点被磨去了半条命。

  难得的自然醒,宋清安躺在榻上养神,不愿起身。

  这一天又阴沉沉的,似乎下一瞬便会落雨,宋清安本就不喜这样的天气,是以更不愿动弹。

  过了午时,她一手支颐,一手夹着棋子,慢悠悠和自己下棋。

  随着生辰日越发近,宫中也日渐忙碌起来。宋清安隐隐觉得裴卿将这事弄得如此兴师动众似乎不对劲,但细想下去,又不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毕竟……这也挺符合裴卿性子的。

  她指间夹着棋子,在棋盘上缓缓敲击着。眼睛虽还看着棋局,心思却已飘远了。

  梁帝今日挪回崇明宫,身子也该好得差不多了。裴卿这段时间的胡为,会被知晓吗?

  宋清安蹙眉想着裴卿被治罪的情形,忽回过神来,不由一哂,笑自己胡思乱想。

  若裴卿被治了罪,眼下哪能这样平静?

  他敢那样做,想来也有瞒过梁帝的法子吧。

  宋清安如此劝说自己,一面终将棋子落下。

  “公主,”竹烟掀帘入内,轻轻一福身,随后附耳过来,“早时掌印大人下旨,增收半年赋税。”

  宋清安去拿棋子的手一顿,眼眸狐疑地望过来:“当真?”

  竹烟退开半步,小声:“千真万确,刘泉去拟的旨意。”

  宋清安低叹一声:“真是胡来。”

  哪怕她身处宫中,也对民间之事有所耳闻。这个春季本就比往年旱些,加之上一年的收成也只是一般,此时增收赋税,民间定是怨气冲天。

  偏生如此……还要大张旗鼓地弄生辰宴吗?

  宋清安越发觉得裴卿是故意如此,故意……要让世人恨他至极。

  可到底图什么?

  宋清安心绪微乱,下的棋子也失了考量。等她回神,才发现她将自己陷进了死局中。

  死局吗……

  宋清安在棋盘上一拂,将棋局彻底打乱。

  她可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不管是不是死局……她都会将它彻底搅乱。

  思及此,宋清安瞥一眼窗外,问竹烟:“临渊这几日可还在吗?”

  说到临渊,竹烟面上红了红,大抵是为自己坑了一把兄长感到惭愧。

  “回禀公主,阿兄已出宫了。现在宫里的是……观山。”

  “观山?”

  宋清安咀嚼着这一陌生名字,感觉甚是新鲜:“他也是你们的人吗?”

  “是……观山大哥先前,一直在联络其余众人,近些时候才上京来。”

  宋清安若有所思地抚了抚鬓发,低目道:“也就是说……兄长就差那一枚信令了?”

  “是。”

  竹烟郑重应道,神色肃然:“不过公主,只有我们,要帮殿下……还是万万不够的。”

  影卫虽个个武艺高强,但毕竟人数太少。只有兵权,兵权才是最大的底气与保障。

  “这我知道。”

  宋清安勾了勾唇,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眸中笑意诡谲:“幸好,还有长乐宫的那位娘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信便是先前,宋清安威逼利诱着临渊,去长乐宫截下的。

  假的一封被送了出去,而这封真的则落到了她手中。

  若非如此,宋清安都快要忘记,他们那最大的敌人。

  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