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去见陛下了?”
裴卿俯身,一边给宋清安扣起衣上系扣,一面低声询问。
宋清安心中的羞赧转瞬即逝。
反正早就都看过了,好像……好像也没什么。
她咳一声:“是。”
竹烟怎么把这事也说了,她不会……还多说了什么吧?
她并不是很想与裴卿说起这些,便握住了身前的手,面上牵起笑:“竹烟一去,裴掌印就来了,便这样担心我吗?”
裴卿嗤声,轻甩开了她,略粗暴地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带了出去。
他正好按在先前宋清安用力搓过的地方,宋清安“嘶”一声,旋即意识到失态,连忙噤声。
但裴卿还是听见了。
他回眸睇了一眼,强按着宋清安在榻上坐下。
“裴掌印,我没……”
宋清安来不及阻止,裴卿已捋起她一边衣袖。白皙手臂上一大块红色,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没事?”
裴卿挑眉,漆眸幽幽跳动着暗火。
宋清安面上讪讪,就要将袖子捋下去遮掩。
于是她另一只手腕也被裴卿抓住。
两边手臂上,是几乎一样的大块红,隐隐还有着血点子。
宋清安不由低下头,她两只手都被抓着,活像个被当场捉获的犯人,所有罪行都暴露无疑。
她本不愿让裴卿发现这些,心中一面恼恨竹烟自作主张,一面怨怼自己一时疏漏,还觉得分外丢脸。
裴卿正等着她解释,却没想等来了低低抽泣声。
他皱了皱眉,手上力道松了些。
宋清安没少在他面前哭以博同情,所以这回,裴卿也这般以为了。
“公主。”
裴卿自认为语气正常,却发现宋清安非但没有要止住的意思,反而越发厉害。
“……你放开。”
宋清安说出此言后,被自己言语中的哭腔吓了一跳。
裴卿心中也一惊,不由松了手。
啊……太失态了,怎么会这样。
宋清安悲哀想着,泪水如何也止不住。她索性蜷起身子,自欺欺人般捂住了脸,眼泪自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
裴卿眉头蹙得更紧。
从前她哭都拿捏着分寸,恰到好处的眼泪,自是楚楚可怜。但从未……从未这般过。
压抑的声音在喉间破碎又溢出,如同小兽呜咽。裴卿心头没来由一抽,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宋清安抱进怀中。
身前人温暖的沉香将她裹住,宋清安怔了怔,随后反拥住了他,埋在他怀里低低啜泣着。
裴卿低目,只能看见她柔软发顶。腰际隐隐传来湿意,裴卿犹豫片刻,手掌略显僵硬地抚上她头发,轻揉了揉。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安终于止了泪,但依旧埋在裴卿怀里不愿挪开。
她疲惫地阖上眼,头脑胀痛昏沉。
殿中寂寂,此二人无言相拥。
半晌,宋清安才挪开几寸,低声:“抱歉,是我失态了。”
裴卿轻轻抬起她脸,看她两眼哭得红肿,面上都有浅淡的红印,可谓狼狈极了。
他拇指轻蹭过她面颊,擦去泪痕。
“公主都这样了,还要嘴硬‘无事’吗?”
宋清安闻言一笑,只是顶着这样一张脸,这笑不免带了凄色。
“裴掌印坐吧。”
宋清安松了环着裴卿的手,轻轻拍了拍一侧床榻。
裴卿低“嗯”一声,在其身侧坐下。
她复又依偎上去,裴卿顺势揽过她肩头。宋清安便伏在其胸口,听着一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裴掌印知道……我母亲淑妃吧?”
宋清安没等裴卿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
“我母亲……是被他…被他害死的。”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最后几字,逸泻出滔天恨意。
宋清安没有明说,裴卿却知,那个“他”便是梁帝。
“他屠了外祖一家,却独留下我母亲。人说这是皇恩浩荡,可是…可谁又知母亲日日处在怎样的地狱?”
她闭了闭眼,眸中泛起酸涩意,却再涌不出泪来。
“他还…还妄图母亲能如从前那般待他,母亲不愿时,他就百般折磨她。母亲受了那么多屈辱,却还要在我和兄长前强颜欢笑。”
“即便如此,他仍不愿放过母亲。兄长被送走时,我从未见母亲那般失态过,她好像……好像彻底死了。”
宋清安气息不匀,声音发着颤。裴卿一扬手,劲风扫过,殿中熄去了几盏灯,登时昏暗下来。
淑妃的这些事……都被瞒得厉害,裴卿有心探查,也只有寥寥几语。也是从宋清安口中,他才知道了这些细节。
难怪她会如此恨。
裴卿将手覆在宋清安眼睛上,缓缓注着内力:“公主何苦为了这等人折腾自己。”
宋清安失笑,但涓涓暖流的确缓解了胀痛之感:“裴卿,你的内力老用来给我做些鸡毛蒜皮的事,岂不太浪费吗?我听说,这对习武之人,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咱家不缺这点。”
裴卿淡声,却是极狂妄。
宋清安勾了勾唇,大抵也就裴卿说得出这种话了。
这样一打岔,加之先前发泄过一阵,宋清安心里平静了许多。她舔了舔唇,小声道:“所以我今日去探他,给他送一份礼。”
“是吗?”
裴卿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臂,宋清安低笑几声,幽幽道:“我穿了和母亲走时一样颜色的衣裳。”
“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当然,裴掌印如今也知道了。”
裴卿颔首,想起洗室地上团成一团的藤紫衣衫。
“他很害怕,当真将我认作了母亲。”宋清安面上挂起柔和笑意,转而又蹙起眉,“是我太不小心走得近了些,让他碰到了。”
她撩起衣袖,甚是苦恼看向那一片红色:“他的手……掐过母亲,如今来碰我,我只觉得脏。我洗了那么久,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裴卿可算知道这两大块红印是怎么来的了。
“公主若不喜欢,咱家自有法子废了他。”
裴卿轻柔按在她手臂上,漫不经心说道,仿佛只是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不必,我要亲手了结他。”
宋清安低眸,抬手与裴卿十指交握。
“我原先还怨竹烟自作主张,”她柔声,眼神软下,“可现在觉得,有裴掌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裴卿哼笑,挑着她一绺头发绕着圈。
“裴掌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清安语气如常,然心口跳动却因紧张与兴奋加快。
“你有没有……恨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