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晚上做了噩梦,一大早起来就吵着要见父皇。
谢迢下了令不许赵容出来,倒是没阻止别人进去,但这些日子谢大将军时常过来,每次都要摒退宫人,不许任何人打扰。
宫人看见来的是小公主,虚虚拦了拦,说要先进去通报。赵珑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又想起昨晚的噩梦,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推开阻拦的宫人,不管不顾冲进了进去。
他的父皇站在屏风后面。
小团子宽下心来,撒开脚丫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父皇!”
感受到的却不是他的父皇身上的熟悉味道。
那人转过身来。赵珑认清他的身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睁大眼睛,声音带上哭腔:
“谢不辰,你把我父皇弄到哪里去了……”
赵容此时正坐在驶离建康城的马车上,身上穿着谢不辰常穿的嚣张红衣,屏息凝神听着马车外面谢迁和看守城门的侍卫交谈。
“只是还要请马车中的人出来接受盘查,历来规矩如此,望大将军配合。”
“自然不能为我坏了规矩”,谢迁笑声爽朗,答应得也爽快:“不辰,出来。”
赵容摘了兜帽,撩开帘帐探出头来。红衣张扬耀眼,头发没用发冠,随意用束带绑住,乍一看竟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他歪着头,笑眼弯弯,打趣地看向谢迁,问道:“二叔叔,怎么了?”
江表谁人没听过云川谢氏的名声,那侍卫自是知道谢迁有这么个侄子,但不知确切的年岁,不过看着倒是大差不离。他又往马车里看了一眼,确保没有其他人,于是恭恭敬敬地给谢迁放行。
“谢大将军,谢小公子,得罪。”
偷梁换柱。
赵容捂着肚子,在马车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谢迁刮他的鼻子,他却还没玩够,抱着谢迁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二叔叔!”
谢迁只比他虚长两岁,逮着这么个机会享受得很,陪着他闹了一会,但赵容这身衣服他看来看去怎么都不满意,于是把赵容捞过来搁怀里抱着,哄着他脱掉衣服。
“不要”,赵容勾着脚尖踢他,不情不愿,“在马车上弄不舒服。”
谢迁低笑,替他解开衣带,“笨蛋,不碰你。只是不想让你穿别人的衣服。”
赵容不上当,捂紧领口,警惕道:“脱了它我穿什么?”谢迁这个混蛋怕是敢让他一路就这么裸着。
谢迁没这么打算。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条轻薄的纱裙。
半遮半透,衣不蔽体。
还有叮叮当当的脚链和铃铛。
赵容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脾气撕了衣服,掀开窗帘丢了出去。
“我不要穿这个。”
瞒过所有人暗自决定和他的旧情人离开建康城的皇帝,这时候还没想明白。
这场豪赌,会是他噩梦的开始。
“好”,谢迁低头吻他,“不喜欢就不穿。”
以后有的是时间。毕竟,他要将赵容锁在身边,一辈子。
江陵在建康城之北,遥望长江。马车驶过大片空旷的原野,在吱吱呀呀的车轮碾压声中,飘过草木初生的清香,赵容身上披着谢迁的大氅,侧身撩开车帘向外望去,细数原野上尚未消融的残雪。
“阿迁,珑儿现在一定在找我,她还那么小……”
车行得飞快,风也刮得急,赵容的碎发扬起,领子被吹得立起来,谢迁替他系紧衣带,“公主自会有人照看,你别多想。”
“也是,我就离开这几天,不碍事的。”赵容抬着下巴,记仇记得清楚,赌气道:“等谢丞相到处找我,急得发疯的时候,我再不紧不慢地回去。”
“气死他。”谢迁揉他的头发,附和着点头,暗暗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建康到江陵骑快马日夜不休最快也要足足三日,他顾念赵容身体矜贵,怕他受不住日夜兼程的赶路,备了马车,这要稍慢一些,不过五日也足矣。
谢迢现如今还在和石琼磨嘴皮子,纵是知晓赵容离京之事,也脱不开身,还要费尽心思替他瞒着,稳住人心。毕竟谢丞相就算是权倾朝野,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背上居心叵测意图弑君篡位的罪名。
距离江陵还有半日的路程。
那是他一手遮天的地界。
陛下,你回不去了。
赵容毫无防备地枕在谢迁大腿上,身体蜷成个毛绒绒的球,闭着眼睛打盹。马车行驶得越来越快,日渐西移,身后的青山与斜阳被远远抛在脑后。强烈的颠簸感和旅途的疲惫勾起赵容的困意,天色刚暗下来就开始睡,夜半时他在半梦半醒间醒了一次,发现依旧在马车上,没像前几日一样停下车休息。
赵容觉得奇怪,却耐不住昏昏欲睡的头脑,又闷头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柔软的床上了。
他口渴得厉害,四处张望却寻不见谢迁,迷迷糊糊地撑着床爬起来唤人。
“阿迁——”
没人回应,只有脚踝上扣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特有的沉闷响声,无声地限制住他的行动。
赵容脚腕吃痛,疼得闷哼一声,掀开被子,看见自己右侧脚踝上拴着条细细的银色锁链,将他的全部活动范围,桎梏在眼前的的这张大床上,寸步不得逃离。
赵容脊背发凉,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谢迁跟他说过的话:
“想等到我腻了你,得下辈子才行。”
他的谢迁。
会陪他翻墙出府到城郊打猎,一边说他蠢一边握着他的手耐心教他射箭,还会替他背锅挨罚毫无怨言的谢迁。
会原谅他的一次次背叛,佯装生气却还是忍不住笑着陪他打闹,永远站在他身后的谢迁。
会眼睛闪着光芒,告诉他“容容,我不会再和你吵架了”的谢迁。
会咬牙切齿地轻吻他额头的谢迁。
会让他无条件去信任的谢迁。
他忘了,人是会变的。
他的谢迁,是会变的。
那是会诱哄他任性地瞒过所有人,孤注一掷离开京城,然后将他锁在身边一辈子的谢迁。
他该怎么办……
赵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
地龙烧得极暖,他穿着单薄的里衣,甚至感觉不到冷。但找不到窗子,判断不出昼夜,只能借着床头燃着的赤红色烛火发出柔和光线,看见墙角的熏香炉若有若无升起的袅袅烟丝。
他打量着脚踝上紧扣着的锁链,犹豫了片刻,开始用力扯拽。直至脚踝被磨得通红,隐隐有些破皮,也未能撼动分毫。锁链那头悬着的金色铃铛,随着赵容的野蛮动作适时碰撞出刺耳的声响,赵容惊慌失措,吓得不敢再动。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赵容很快红了眼眶,抄起枕头朝来人扔过去。
“混蛋,给我解开!”
谢迁不理会他的话,偏头躲过赵容砸来的软枕和不痛不痒的拳头,半蹲着检查他脚踝的伤势。他预想过各种各样赵容醒来后会有的反应,却没料到赵容能傻到这个地步,竟然想直接用手扯拽企图挣断铁链……
眼神落在赵容此时已经高高肿起的脚踝上时,更是气得要喷火:“你是不是蠢?”
这会痛劲也已经窜上来,赵容疼得直掉眼泪,却还不肯老实下来,扯着嗓子跟谢迁闹。
“都怪你!平白无故你凭什么锁着我!”
谢迁按住他的小腿,不让他乱动,吩咐人送了药膏过来,冷着脸给他涂上,依然不肯搭理他。
赵容很快发现哭闹没用,换了策略,开始软下声音,可怜巴巴地撒娇。
“阿迁,我脚好疼……特别疼……脚都要断了……帮我解开好不好……”
“……”谢迁这时候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装的了。
锁链本就弄得宽松,为防意外还特意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软布,纵是赵容故意弄伤自己,也仅仅是擦破皮的程度。但赵容比旁人畏痛,擦破点皮也够他疼上个三五天了。
谢迁臭着脸敲他头:“故意这么弄,不怕疼是不是?下次直说,我直接敲断你的腿。”
药膏的气味呛鼻,赵容嫌难闻,背过身捂着鼻子咳嗽,顾左右而言他。
“疼……”
赵容绷紧小腿,静悄悄地往后挪,却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他面露喜色,他就知道,谢迁虽然嘴上凶他,心里却还是心疼他的,刚刚一通装可怜,谢迁肯定早就打算给他解开了——
还没等他思考完,这么识相的谢迁该怎么奖励,又传来锁链扣在一起的声响。
赵容心头一紧,赶紧转回去,低下头一看,右脚的锁链是解开了。
现在正扣在他左脚上。
“你——”
谢迁握着他的腰把他捞过来,钳在怀里,打断他的话,问道:“渴不渴?”
赵容的思路猛地被打断。他本就口渴,刚才又哭闹了半天,谢迁不问还好,一问才发现嗓子哑得几乎说不话出来。
他又是嗓子疼,又是脚踝疼,委屈得整个人气势弱了下来,打了蔫的野猫一样垂着头。
“渴。”
谢迁给他喂了水,顺便塞了几块糕点,又把伤脚重新包扎好。赵容吃饱喝足,恢复元气,又重新张牙舞爪起来,誓要让谢迁把锁链解开。
他决定这次曲线救国。
“阿迁,我想沐浴。”
沐浴时总不能还绑着他吧。
谢迁点头。很好,鸳鸯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