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茶室的乌龙雅居内。

  茶侍手持茶具, 正耐心的冲泡着茶水。

  “嗯?”

  成肆坐在窗边,视线绕过倒茶的茶侍, 落在楼下正下车的那人身上:“那不是秦家那位吗?”

  他盯着秦漠花白的两鬓, 倒是有些好奇了:“秦家大少不是才刚死没多久,秦老头居然有闲心来茶室喝茶?”

  “秦氏现在乱成这样,他居然丢着那么个烂摊子不管, 这可不是秦老头的个性啊。”

  要知道,秦漠当年可就是个冷面无情的工作机器, 连带着把大儿子秦箫也带成了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工作狂人,一脑袋扎进了工作里, 以至于到死都没成个家留个后。

  于是秦箫这一死,偌大的秦家便瞬间乱了锅, 人人都蠢蠢欲动想着从里面分一杯羹。

  清澈的茶汤落入茶盏,清幽的乌龙茶香在幽静的茶室萦绕。

  茶侍净了手,将茶盏推向两边。

  郁辞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姿态懒散, 眸子半阖, 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懒怠。

  他支着下巴,懒洋洋的扫了眼楼下。

  楼下的人已经进了茶楼, 只留了一个穿西装的保镖站在门口,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成肆也看见了。

  他伸长脖子打量两眼, 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秦老头最近似乎是在找他的那个外孙, 你说他这是打的那门子主意?”

  郁辞换了个姿势靠着,刚刚还半眯的眼彻底阖上了:“无他, 只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尔。”

  成肆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着拽文嚼字这一套了。”

  “还有, ”他睨着郁辞懒散的模样, 嫌弃道:“大爷您昨晚是去做贼了吗?”

  成肆啧了两声:“从咱两见面你这眼睛就没完全睁开过, 我这张脸倒也没有这么不堪入目吧?”

  郁辞挑了挑眉,睁眼,绛黑色眸子半抬,似笑非笑:“我犯困这要怪谁?”

  “这不也就才喝到两点吗。”成肆心虚的移开视线:“而且我也不知道后面那酒那么烈,我一个不小心就给喝醉了。”

  至于郁辞说的他喝醉之后耍酒疯,非要抱着人大腿喊救命这件事,成肆是不信的。

  开玩笑,他驰骋酒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耍酒疯。

  再说他还依稀记得他喝醉以后,郁辞接了个电话就跑了,还把他丢在了酒吧的休息室里。

  他能记得这件事,说明他醉的不深。

  综上所述,郁辞犯困与他无关。

  这样想着,成肆成功的把心底最后的一丝心虚抛开,转而好奇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昨晚你接的那个电话是谁打给你的?”

  郁辞捏着茶盏的手微顿。

  成肆正等着他的答案,视线余光却扫到了一抹黑色身影。

  身量欣长,丰姿韵秀。

  绝对是个美人。

  眼睛快过大脑,没等他反应过来,视线就跟着追了过去:“嗯?”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他就是秦漠要等的人?”

  虽说那人的脸被一把黑伞遮住了,但从那削薄的身形和那握着伞的手就能看出,秦漠要见的这人是个年轻的男人。

  “难道秦漠已经找到了他的那个外孙?”

  郁辞扫他一眼:“这很难找吗?”

  “难找算不上,但绝对不好找。”

  “郁叔不强求你继承郁氏,这些事他应该也没怎么跟你说。”

  说话间楼下的两人已经进了茶楼,成肆收回目光,低头去拿茶盏:“当年秦家大小姐秦筝因为不顾秦漠的反对要跟一个穷画家结婚,毅然决然的离家出走,秦漠也就当没这个女儿。”

  “但到底是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秦漠嘴上说着不管,实际上在她离开秦家之后也一直有派人关注她的信息。”

  “秦筝在离开秦家之后的第二年就跟那个画家结婚,随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就是秦筝在她儿子五岁的时候抛下一双儿女,两夫妻跑去国外,秦漠只是对女儿有感情,对那两个外孙外孙女可没什么感情,因此这么些年来一直对那两个孩子不闻不问,权当没这两个人。”

  成肆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秦筝走的时候她儿子已经五岁了,多少应该也记事了。”

  所以啊,这么多年后所谓的外公突然冒了出来,换谁谁不翻脸。

  想了想,他又说:“不过也不一定,要是秦老头真的是打算找这个外孙回来继承秦家的,说不准人家高兴的不行呢。”

  “你说是吧——”

  成肆抬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茶室。

  他眨了眨眼:“人呢?”

  ——

  时矜跟着引路的人一路前行,最后停在了一扇雕花的红木门前。

  门外候着的茶侍浅笑着推开了门,露出正对着门的锦绣青山屏风。

  绕过屏风,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坐在茶桌前,听到声响,一双虎目向门口扫来,眼底精光轻闪。

  他上下打量两眼时矜,目光在触及他额心的红痣时神色稍缓:“时矜是吗,我是你外公。”

  时矜放下黑伞,神色冷淡:“秦家主不妨有话直说。”

  秦漠指了指面前的雕花木椅,语气还算是温和:“坐下说吧。”

  时矜沉默的坐下。

  秦漠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在他坐定以后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你母亲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大。”

  “这么多年,你......”他像是要说什么,话到一半又停下了,转而换了话题:“你额心这颗红痣,跟你外婆当年一样。”

  “想当年,因为这颗红痣,我跟你外婆闹过不少笑话呢。”

  秦漠的眼底有些怀念:“现在见到你,倒是让我想起你的外婆。”

  “这么些年来,虽然我一直没有出现在你们面前,但都有关注着你们的信息。”发鬓斑白的老者眼神温和:“看你和你妹妹过的这么好,我也就想着不去打扰你们。”

  时矜垂下眼睫,遮盖了眼底浮上的些许嘲讽。

  茶侍将冲泡好的茶水放到茶座上。

  秦漠看了眼身侧候着的老管家,老管家了然点头,适时的将茶侍请出了茶间。

  偌大的茶间只剩三人。

  秦漠执起茶盏倒了一杯,推到时矜面前:“试一下,这是这家茶室最出名的玉茶。”

  时矜扫了眼面前的茶盏,脸上表情浅淡,拒绝:“我对茶叶过敏。”

  秦漠下意识看了眼老管家。

  老管家对着他摇了摇头。

  秦漠皱了眉,将视线转回:“我记得你以前对茶叶并不过敏。”

  时矜将他跟老管家的互动看的明白,闻言他掀了眼皮,目光漠然:“抱歉,是我说的不够清楚。”

  他微微弯了眼角,眼底却无笑意:“我对您倒的茶过敏。”

  秦漠的胸膛用力的起伏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看着又像一个多年未见小辈的温和长者形象:“阿矜有些幽默了。”

  时矜敛了眉,视线略过秦漠捏着杯子的右手,垂下眼皮:“您有话直说吧,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既然这样。”秦漠右手的力度放轻了些:“那外公就不跟你客套了,咱们有话就在直接说了。”

  “你舅舅前些日子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他是秦家的独子,你母亲又出国多年,所以,”秦漠直视时矜,一双虎目没了刻意穿上的温和,精光四射:“我需要你回来。”

  时矜神色冷淡:“我拒绝。”

  秦漠皱眉:“你是我秦家的外孙,身上流着的是秦家的血。”

  “我姓时。”

  秦漠突然就顿住了。

  秦筝姓秦,她跟着走的那个男人姓谢。

  时矜原本的名字应该叫谢时矜。

  修改名字,是他在成年那天拿到自己监护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不姓秦,也不姓谢。

  只是时矜。

  ——

  “哗啦啦——”

  清澈的水柱从水龙头中喷涌而出,冲刷了透亮白瓷上的污渍。

  澄澈的水花在瓷台里打着漩,又被后落下的水柱冲散,顺着下水口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时矜抬头,看向身前的镜子。

  镜中人神色浅淡,苍白的脸色也掩不住隽秀的五官。

  唯有额心一枚红痣颜色殷艳。

  秦家。

  时矜扯了扯嘴角,关上水龙头。

  手上的水珠被柔软的纸巾吸收殆尽,雪白的纸被揉成一团,滚落在垃圾箱上端。

  时矜转身,目光触及走廊尽头,脚步微顿。

  茶室洗手间外面正对着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端是各间茶室,尽头是一面嵌了玉瓷的墙壁,墙壁用了仿竹子材料,韵味雅致。

  而就在那面墙前,有人斜倚竹墙,垂首而立。

  他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单手插着兜,神情倦懒,领口处坠着一根极细的颈链。

  像是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人抬眼,那根颈链便随着他的动作晃悠两下,在头顶的暖白的灯光下反出刺目的光。

  “出来了?”

  墙边的男人勾了勾唇,潋滟的桃花眼含了笑。

  他缓步走向时矜,在距他一臂的地方停下,伸手。

  时矜下意识敛了呼吸。

  “室友。”

  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锋利的眉便也跟着敛了锐意:“你在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