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矜醒来看到的是一片浓郁的黑。

  他安静的躺了一会, 适应了黑暗的眼眶里映出了熟悉的天花板和吊顶灯。

  这是他的房间。

  时矜提着的心松了下来。

  不是医院就好。

  他敛下眉,刚想起身, 视线里的吊顶灯就被一张大脸取代。

  必须承认, 时矜被吓了一跳。

  好在那人很快又退了开来,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白白嫩嫩,穿着一件绿色的恐龙连体睡衣, 脑袋上的头发还翘起了一根呆毛。

  他是......?

  见时矜看他,沈猫眨巴两下眼:“你醒啦?”

  他上前两步, 伸出两只细瘦的手臂,在时矜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 一个用力,就将他像摆弄洋娃娃似的从被窝里提了起来。

  时矜:......?

  沈猫打量两眼他, 又提起被子往时矜身上盖了盖,这才转身去翻身后的医药箱:“你别乱动,小心别扯掉针管了。”

  时矜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被贴上了贴带, 一个药瓶正挂在上方, 透明的药液正顺着针管一滴一滴的流入身体。

  他抿了抿唇, 就看到刚刚那个翻着医药箱的少年拿着几盒药转过身来,白嫩的正太脸上有些懊恼:“来得急, 家里备的药不多,但总算有能用的, 今晚先吃着看看。”

  时矜沉默的看着他。

  沈猫见他不接, 先是有些不解,旋即恍然大悟, 自我介绍道:“我叫沈猫, 是钟家的家庭医生, 就住在你们楼下, 这次来是被......”

  他剩下的话被房门推开的声音打断。

  房门推开,逆着光,时矜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醒了?”

  沈猫看了眼来人,把手里的药拆开放到盖子上:“你来得正好,刚好要吃药。”

  郁辞还穿着下午出门时穿的衣服,一张脸冷的跟夏夜里的空调有的一拼,他将手里的水杯递出:“把药吃了。”

  时矜的视线在他蹙紧的眉心停留片刻,接过水杯,眸子半垂:“抱歉,麻烦你们了。”

  干涩的喉咙像是被利刃划伤,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时矜皱了皱眉,抿下一口温水。

  郁辞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你是该道歉,对自己道歉。”

  天知道他赶回来发现时矜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时心里有多慌乱。

  又在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心底的火气有多旺盛。

  明明下午他出门之前这人还好好的,怎么这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把自己的身体造作成这样。

  他看着靠坐在床上的时矜,只觉得自己一肚子的火在燃:“你在发烧你不知道吗?”

  发烧?

  时矜有些恍然。

  原来是发烧了啊。

  他经常感冒,但发烧却是罕有的事。

  难怪他觉得浑身无力,手脚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时矜垂下眼皮,苍白的唇瓣微抿:“对不起,我不知道......”

  脸色苍白的青年安静的坐在床上,瘦削的身体被包裹在黑色的睡衣下,隽秀的眉眼低垂,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晕在鬓角,安静的眉眼精致而脆弱,却又透着股难以形容的昳丽。

  这个瞬间,郁辞第一次在这个向来冷淡疏静的灵魂上窥探到了一丝平日里绝不会轻易显露的破碎感。

  向来衣着整洁一丝不苟的精致人偶染上了狼狈,竭力用平静的表现掩盖自己无措下的些许慌乱。

  脆弱,却又充斥着摄人心魂的诱惑。

  郁辞心底的火气莫名就消散了。

  他从桌上拿起药片,叹了口气:“把药吃了吧。”

  白色的药片被塞进嘴里,苍白干皱的唇瓣染上了水泽。

  痛了一天的喉道在温水的滋润下不再撕裂般的疼痛,时矜眉心微松,发烫的大脑又逐渐涌上了昏沉的睡意。

  他用空着的右手按了按眉心,听到耳侧有脚步走近。

  时矜放下手,眸光安静的看着刚刚自称是医生的某个娃娃脸少年走近。

  沈猫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吊瓶,又低头去看时矜的手。

  冷白色的手背没什么肉,能轻易的看到手背上蓝紫色的血管。

  沈猫按住针头上的贴布,将针头抽出,带着止血棉片的贴布则留在了时矜的手背上。

  他将东西收拾起来,正打算开口嘱托一些注意事项,抬头却看到青年阖上的眼。

  沈猫默默把嘴合上,看向郁辞。

  两人退出房间。

  沈猫扒拉几下自己翘起的头发:“烧算是退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他打了个哈欠,一脸困意:“刚刚给他吃的那个药有助眠的效果,睡上一觉捂捂汗,明早应该能好。”

  郁辞点了点头,把人送到门口:“谢了。”

  沈猫摆摆手:“客气什么,都是兄弟,再说我还领着你妈给我发的工资呢。”

  “对了。”刚走出门外,沈猫又掉了个头:“他刚刚出了一身汗,我本来想让他换个衣服再睡的,但是一下没注意他就睡着了。”

  “衣服湿着睡我怕他又着凉了,你看看待会他要是醒了你就让他换个衣服。”说着沈猫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子都要耷拉下来了:“或者你要是能换,帮他换一下也行,换掉上衣就可以。”

  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沈猫实在是熬不住了。

  没得到郁辞的回答,他也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就出了门,还顺带着帮忙带上了大门。

  “砰——”

  厚重的红木色大门合上,同时也将门前发呆的人唤醒。

  ——

  时矜的睡姿很规矩,哪怕是半靠着床头的姿势,也是睡的端端正正的。

  手臂交叠,手指微微蜷缩压在腹前,瘦削的下巴微垂,细长的眼睫铺在眼下,眼皮薄的恍惚能看清上面黛青色的纹路。

  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已经半干,只有刚刚喝了水的唇瓣还泛着潮湿莹润的光泽,削薄的唇瓣微微合着,其上依稀能看见几枚齿痕。

  淡色的唇瓣配上苍白色的脸,精致的像是一座完美的冰雕,唯有额心那颗殷红的痣是那玉色的脸上唯一的艳色。

  郁辞将视线落到他的脖颈。

  黑色的睡衣领口被扣到最上一颗,将冷色的肌肤遮掩的严严实实。

  安静的房间里,郁辞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吐出口气,对着那扣紧的纽扣伸出了手。

  看一眼,就看一眼。

  只是看看他有没有喉结罢了,又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他要那么紧张。

  郁辞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尽量平静的对自己说。

  得先确定时矜是男的他才能帮他换衣服不是吗?

  修长的指尖触到黑色的纽扣。

  一颗。

  领口顶端的布料失去了纽扣的束缚,软软的垂落在一侧,露出冷白色的肌肤。

  两颗。

  紧扣的衣领彻底散开,郁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修长白皙的脖颈在夜色里像是散着莹润的微光,借着夜色下月光的点点光亮,郁辞看清了那截修长的脖颈上的起伏。

  有喉结,是男的。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觉。

  他松开刚刚开始就一直皱起的眉头,解扣子的动作变得顺畅了些。

  既然大家都是男人,帮发烧的室友换下湿透的睡衣这件事就变得再正常不过了。

  郁辞忽略掉依旧在狂跳的心脏,尽量平静的解着纽扣。

  一件睡衣总共有八颗纽扣,除去最上方的两颗,要脱掉整件睡衣,至少还需要解开六颗纽扣。

  在此之前,郁辞从来没有觉得解扣子是一件这么累的事。

  他需要一边解着纽扣,一边小心翼翼的防止自己的动作吵醒了时矜,第三颗扣子还没开始解,他的额上就已经溢满了细密的汗珠。

  但好在时矜睡的很沉。

  许是沈猫刚刚说的药起了效果,哪怕郁辞中途将他的手换了个位置,沉睡中的青年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第三颗纽扣解开,一截形状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

  郁辞抽空抹了把汗,伸手去解第四颗纽扣。

  第四颗纽扣位于胸口的位置。

  郁辞正打算再接再厉,刚刚一直安静的睡着的时矜突然皱了下眉。

  他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动作。

  两秒过后,青年安静下来。

  郁辞盯着人瞧了半晌,确定他睡沉了以后,将视线重新放回衣领。

  他向着纽扣伸出了手。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拜从小就抓着他锻炼胆量的钟灵所赐,郁辞的心脏向来很好,在他人生的前24年里,他从未体验过被吓到心脏骤停的感觉。

  但此刻,他体验到了。

  说不上什么具体的感觉,毕竟在衣袖被抓住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和心脏似乎被一起关进了小黑屋——二者双双进入了挂机状态。

  失去了大脑指挥的呼吸系统也愉快的下了班,于是等身体感受到缺氧的危险向大脑发出求救信号时,偷懒被抓包的呼吸系统才不情不愿的回到了工作岗位。

  新鲜的空气重新回到鼻腔,缺氧的大脑这才重新回复了运作。

  郁辞深深的吸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质问没有到来,他这才低了头。

  他的目光沿着衣袖上那削尖的苍白色手指一路上移,在白皙手背上缀着淤青的吊针针孔上停顿片刻,最后顺着那包裹着细瘦手臂的黑色衣袖,落在床上青年阖着眸子的苍白色的脸上。

  呼——

  没醒。

  郁辞松了口气。

  被扯住的衣袖阻碍了他的动作,郁辞垂眼看了看时矜安静的睡颜,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青年攥紧的指尖。

  苍白色的手指抓的有些紧,郁辞用了点力气才将自己的衣袖从青年手中扯出。

  他甩了甩因为一直保持姿势而有些麻痹的手,伸手去解第四颗纽扣。

  修长的手指触上黑色的纽扣,郁辞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垂落的衣领上。

  嗯?

  这是什么?

  领口的边缘在动作间歪了些许,黑色的衣料间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布料。

  郁辞的手快过大脑,在大脑给出答案之前,已经形成惯性的手指灵活的解开了纽扣。

  遮挡胸膛的黑色睡衣散落开来。

  郁辞的瞳孔猛地放大。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