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会议室前,梁绪把最后一颗润喉糖剥开含进嘴里,丝丝凉凉的味道很快充满口腔。
包装纸没有扔掉,被梁绪捏在指间玩,锡纸,可以被揉成很小、很紧实的球,也可以再一点点展开成皱巴巴的纸片。
大家都看出梁总心不在焉,会议无风无波地结束,离开后各回部门,各司其职,又是平凡且忙碌的一周。
梁绪回到办公室,糖吃完了,一把烟枪嗓也痊愈得差不多。
他站在落地窗边俯瞰江景,高挑的身材被阳光斜斜打照,周身有清淡的马鞭草花香,很温和,和之前郁郁颓唐的那个Alpha判若两人。
手机屏幕里有个红色的定位小圆点在闪烁。
一大早,圆点从檀林别墅区往CBD中心米氏集团移动,只短暂停留了半小时,便又朝着花园道前行,数十分钟后,圆点重返檀林,之后到现在,一直保持着静止不动。
看起来像是一次普通的翘班——去打卡,却无心工作,于是遛个弯儿,再回家睡大觉。
可实际上,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梁绪把行程图放大,发现圆点在花园道里所停留的地方是一家名为“众里寻它万事屋”的商铺,此店铺主要经营的业务就是帮助客人寻找遗失物品,专业且高效,往往根据失主所丢失的物品来制定相对应的寻找措施,看评分,口碑不错。
没有闲逛,目的地十分明确,说明提前做好了功课。
梁绪若有所思。
白天还有很多文件要看,更重要的,要关心动荡的股市。
米氏上周收盘时股价跌至新低,今早开盘后一路下滑至跌停。资金链就像一条戴在企业脖颈上的锁链,好看时,像珠宝首饰,流光溢彩,不好看时,是能扼断喉咙、令企业断气儿死亡的铁镣。
听说米仲辰不仅向银行贷款,还找了民间贷。而那些往日的合作伙伴,不过为利益所驱,在大厦岌岌可危时并非鼎力相助,而是躲得远远的,静候一场尘土飞扬的崩塌壮景。
大厦将倾,米仲辰还能力挽狂澜么?
梁绪退出追踪界面,把手机扣在桌上。
半晌后,梁绪打内线叫助理进来,吩咐他去购置一辆普通款轿车,价格不超过二十万,黑色或白色,今天下班前就要。
众里寻它全天候营业,晚十点打烊,但还可以电话联系。
此时七点钟,下班高峰期还没过,花园道里灯红酒绿,酒吧门口的露天位置里坐满了年轻男女,有人肆意地接吻。
梁绪站在黑漆漆的店铺门口,拨通玻璃门上预留的电话,“嘟”声响过好几次才终于接通。
“喂,你好,万事屋!”
“你好。”梁绪半蹲在地上,一边看门里晃尾巴的大金毛,一边道,“请问你今晚还回花园道么?”
“马上就回了!”对面有呼呼风声,像是在电动车上,小哥几乎是用喊的,“你在我们店门口吗?”
“是的。”
“两分钟,马上到!”
电话挂断,梁绪点开追踪器,看见小红点正一闪一闪地离开檀林。
檀林,梁绪叹息,一个他的Beta严肃警告过不许他靠近的地方。哪怕吵架闹分手,他也只能等在星垂天野,等着他的Beta气消了,想他了,再主动回来找他。
两分钟还未到,一辆小电驴穿越人群来到万事屋门口。
开车的是个大叔,后头坐着的是个小哥,两人穿着亮黄色的衣服,脸颊被风吹得通红。
大叔开门,金毛围上来呜呜叫,小哥把梁绪瞧一眼,问:“就是你打的电话吗?丢什么东西了?”
梁绪微微一笑:“是来问点事情。”
“问什么?”
“问你们今天接待的一个客人,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屋里灯光大亮,大叔和小哥全都盯着梁绪,随后一致摇头,这是他们客户的隐私,怎么能随便就告知他人?
梁绪也不急,站在柜台前自顾道:“他今天早晨大约十点钟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开一辆绿色的马卡龙电动汽车,请你们去檀林别墅区找东西。”
大叔和小哥互相瞅瞅,金毛也像听懂了似的,“汪呜”地一叫。
“他找的是戒指么?”梁绪问。
店里无人回答。
“或者一个贝壳形状的布偶?”
小哥轻咳一声:“你...你是他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被大叔呵斥,梁绪却垂下眼笑了一下,说:“如果还算未婚夫的话。”
大叔竖着眉毛:“未婚夫也不行!”
小哥放下水杯,把梁绪拽到店外,金毛也跟出来,乖乖贴着小哥的腿坐着,好奇地打量来往行人。
“你们吵架了啊?”
“嗯。”
“那你是想和好吗?还是想把戒指要回去?”
梁绪心尖儿一动,猜对了,果然是戒指。
小哥见他不吭声,便说:“我看他挺想和好的。这位梁先生算是我们遇到的——”
“等一下,”梁绪纳闷,“梁先生?”
小哥也疑惑了:“他不是姓梁,名叫梁绪吗?”
梁绪稍愣,有些失笑:“梁绪是我的名字。”
“啊?啊这,那我——”
“没事,你说吧,他怎么了?”
小哥说,语气里充满感叹:“他真是我们遇到的最奇怪的客人,但是也是最聪明的。”
“他把戒指从窗户扔出去,扔之前,在右手手心里划了一道口子,让戒指沾满血。正好这两天天气好,放在之前的话,下雨下雪,血迹就要被冲走了。”
小哥拍拍金毛脑袋:“我带着狗子跟他一起回家。路上找了家饰品店,又买了一枚戒指,在戒指上系上一条红丝带,他站在窗口再扔一遍,大体上就能知道戒指的落地范围。他家别墅后面是一大片树林,那么小的戒指,人来找的话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狗闻着血腥味儿,没一会儿就找到了。”
梁绪听得入神,脑海里全部都是米贝明划伤自己,再被迫把戒指扔掉的画面。
米仲辰知道了。
梁绪几乎可以肯定。
所以父子两人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而米贝明为了证明他们已经彻底分手,当着米仲辰的面,把戒指扔掉。
梁绪轻吐一息,问:“他说什么了么?”
“他说,吓死他了。可能是说怕找不到吧,吓坏了。”
梁绪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谢谢。”
小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会和好吗?”
“会的。”梁绪笑了笑,又添一百,凑一个吉祥的数字。
破案完毕。
梁绪双手揣在大衣兜儿里,手心微微出了汗,有些按捺不住地急躁。
很想和米贝明见面,想和他说说话。
上一次见面是在跳闸的馄饨铺里,黑灯瞎火,只匆匆那么十几秒钟而已。
回味过太多次,照入梦境里的时候,他没有忍受沉默的对视,而是冲上去把小米紧紧抱进怀里。
梁绪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可救药。
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白色大众亮灯解锁,梁绪钻进驾驶位,启动前看到小红点已经移动到银座商圈里了,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竟然是:该不会去把戒指当了吧?
梁绪把自己逗笑,自言自语道:“不可原谅。”
晚七点半,大众汇入车流,朝着银座的方向驶去。
米贝明绕了两圈也没有找到停车位,烦了,仗着马卡龙就一个小方块,直接卡进树下角落里,随后拖着似乎有些发烧的身体慢慢迈进商场。
昨夜一夜没睡,在地毯上躺到天亮,今早老老实实去打个卡就翘班了——不打卡的话,会拖累整个部门的考勤,没必要做这种害人又遭人嫌的事情——再然后找到戒指,终于心安,蒙在被窝里一直睡到刚刚醒。
头昏脑涨,鼻子里出的气儿都是烫的,口也很渴。
商场里明亮的灯光晃着眼,米贝明找到珠宝区,随便钻进一家店,和迎上来的服务员说:“长点的链子,男士的,有没有?”
服务员把他带到展示柜前,里面亮闪闪的陈列着一排在米贝明看来完全大同小异的项链。
他把戒指从左手无名指上摘下来,又要了其中一条,想试试搭配在一起能否好看。
“米贝明?”
突然一声招呼,声音也不算熟悉,米贝明转过头,看到张乾一吃惊又兴奋的脸,臂弯里挽着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对不上号是不是上次吃火锅时看到的那个。
反正米贝明也不在乎。
他瞥了一眼,“嗯”一声算作回应。
张乾一把当初下药的事情抛却脑后,更记不起之后是怎么被米贝明给揍进医院,他只顾一件事,刚刚还在刷新闻关注,只觉得既感慨又大快人心。
他松开怀里的姑娘,问米贝明道:“你还有钱买这些东西吗?你家都快破产了喂,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逛街啊?”
“是谁说破产就不能逛街。”米贝明头都没抬,解开扣环把戒指穿进去,然后挂在脖子上试了试长度,正好。
他问服务员:“多少钱。”
服务员小心翼翼,怕两位客人在此发生争吵:“九万八千元整。”
张乾一拄在柜台上看热闹:“十万块,你贷款买?要不我借——”
“对不起,不好意思。”一直在旁边冷着脸的姑娘对米贝明道歉,“他脑子不好,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乾一一下子愣住:“边然,你在说什么啊?”
名叫边然的姑娘很坦然地重复:“说你脑子不好。”
米贝明扫码付款,付完,把项链藏到衣领里,冰凉的温度贴在皮肤上感觉很安心。
他这才抬眼看向张乾一,人怎么不可貌相?人是傻逼,一眼就能看出是傻逼。
米贝明从他身边走过去,留给他两个字:“傻逼。”
张乾一气得脸红,骂他:“看你没了你爹,你还怎么嚣张!”
商场里太热,米贝明大步往外走,胃里顶着一股越来越重的恶心感。
他脱下外套,一件宽松的加绒牛仔大衣,就算抱在怀里也热得他止不住地出汗。
撩开出口处的防风帘,新鲜又刺骨的寒风反倒让米贝明觉得透心凉,很爽。
他深呼吸一口,左右看看,试图找到他心爱的马卡龙在哪个方向。
然而就像约好的,总是未见人,就先听见有人喊名字。
一声“梁绪哥”让米贝明浑身僵硬,他头皮都麻了,杵在夜风里打了个哆嗦,回过头看见梁绪就站在他几步之外,穿着到膝弯儿的黑色呢大衣,还是他去年给挑选的款式。
果然很好看。
已经都看过一冬了,还没有看腻。
结果现在,穿着前任给选的衣服,来和别人约会吗?
米贝明脑浆沸腾,感觉自己像个熔炉,他机械地转动眼珠,看见季戎朝梁绪小跑来,很快就靠近了,等靠近了,又他妈叫一声“梁绪哥”,最后才迟迟地发现,哦,原来这里还有个人。
季戎的表情有点无措。
他把两人都瞧了瞧,问:“你们...这是...”
上一次他去找米贝明确认是否和梁绪已经分手,毕竟那时梁绪的情况看起来那么糟糕,结果被骂了一句“傻逼”。
他当时很无语,说:“啊?”
结果又被骂了一遍“傻逼”。
季戎没得到答案,猜也猜不准,想再去问梁绪,却恰好被派去出差,今天下午才回来。
寒风吹得米贝明禁不住颤抖,他笑了一下,说:“不打扰你们约会。”
说完就走,抱紧了衣服头也不回。
季戎闻见了马鞭草花香,带着很强的侵略性,他提醒道:“梁绪哥,你的信息素冒出来了。”
在公共场合释放信息素是违法行为,只要任何一个人举报,警察就必须受理。
梁绪深呼吸,对季戎的出现真是没话说。
他抬起脚就去追米贝明,人多喧闹,圣诞节在即再加银座是小伏都最大的商圈,梁绪几乎一眨眼就把米贝明跟丢。
他打开追踪器,界面放大到最大,跟着闪烁的小红点一路跑到停车场,看见米贝明把外套扔在马卡龙的车盖上,而他整个人都弯着腰撑在旁边的香樟树干上,在不停地干呕。
梁绪拧着眉走近:“怎么回事。”
米贝明受惊一般,抹着嘴巴很快站直身,没看见季戎,只有梁绪。
他大喘气,说:“你还管得着么?”
路灯就在头顶,清楚地照出米贝明潮红的脸色,眼神因为呕吐而浮着一层水雾。
梁绪问:“发烧了?”
米贝明拿过外套就要走,浑身都在发抖,被梁绪拽着胳膊摁在车门上的时候,头晕到眼前全是重影。
梁绪好像在说什么,又有一只熟悉的手掌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和额头上。
米贝明奋力地挥开,可是抬起的手根本没有力气,反而死死捉到了大衣的衣领上,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也在开合,但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意识好像没有必要再强撑下去。
太疲惫了。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米贝明彻底放弃抵抗,沉甸甸地扑进了他身前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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