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爱神的缪斯>第19章 

  国立博物馆确实离酒店非常近,虞迹和池拓海出门跨越两条马路,拐了个弯就见到蓝顶红墙的建筑。

  今天天气十分晴朗,亮色调的光线将博物馆的蓝顶照成了很浅的颜色,偏近于灰。主体墙面的红也被淡化,变成了柔和的粉红。它占地面积很大,四方都有入口,前广场挖出了一片长方形的水池,波光粼粼,两侧或坐或站着许多观光客。

  虞迹和池拓海一路走来,发觉它周遭绿意盎然,有序排列的树木和伺候精心的花圃将其包裹,尖顶与平顶交构的设计透出西欧独有的文艺气息,矗直的塔顶几乎融化在明亮的天空中。

  这座博物馆历经历史长河冲刷,与周围的空间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坐落在这儿。墙面上的人物画报跨越百载时光投来眼神,对他们露出微笑。

  池拓海站在水池前,感慨了一句:“好漂亮。”

  虞迹颔首:“荷兰黄金时代的绘画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我们可以去看《夜巡》,听说它有个单独的展厅。”

  但到底没能看成,伦勃朗笔下最负盛名的《夜巡》不等候没有耐心的人。

  因为昨天的长途飞行太累,他们今天起晚了,出酒店门时已经十点。

  池拓海抱着对心仪餐厅的期待,没有选择在酒店吃早餐,两人现在还空着肚子。

  不是节假日,国立博物馆排队的人并不算多,然而虞迹和池拓海一前一后站了一会儿,就听到“咕——”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胃发出的抗议。

  虞迹和池拓海对视一眼,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三个月。”

  池拓海衷心认同:“你说得对。”

  两个饿着肚子的人离开了等候的队伍,虞迹一边走一边用手机在官网上买了票。

  “我们可以明天再来。”他说。

  首要的事情是吃饭,虞迹和池拓海步履匆匆,身旁林立的众多博物馆未能得到一眼他们欣赏的目光,也许正在心里嘲笑两位徒有其表的俗人游客。

  阿姆斯特丹水系密布,被称为“北方的威尼斯”,城区内侧环流着三条著名的运河:Prinsengracht、Keizersgracht、Herengracht(王子运河、皇帝运河和绅士运河)

  池拓海看中的餐厅就在王子运河和皇帝运河之间,他们穿过莱顿广场,沿着运河一直走。河面上像个冰激凌盒似的密封观光船缓缓前驶,附近传来松饼的香气。

  在两人的胃发出第二次抗议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池拓海坐下来的时候有点犹豫,因为这家让他们匆匆赶路的餐厅和网上的介绍图不太相符。在图片上,这里应该是个露天花园,实际上它只是一张摆在店门前的白色圆桌。旁边撑着一把大大的彩色遮阳伞,用鲜花盆栽围了个圈,和其他桌子隔开。

  好在菜单和网上的并无不同,看起来都挺好吃的。

  用最快的速度点了餐,池拓海伏在了桌上:“小迹,我觉得餐厅老板的拍照技术比你好。”

  西教堂和纪念《安妮日记》作者的安妮之家就在运河不远处,游客众多,连带着这家餐厅的生意也很好,桌子都坐满了。但池拓海仗着别人听不懂中文,放心地抱怨:“我觉得我们被骗了。”

  虞迹勾了勾他垂落的卷发,随口玩笑:“我们不是一行的。我只拍本身具有美感的东西,不能把丑的变成美的……这家店的老板倒很擅长这个。”

  虽然外观有夸张的成分,出餐的速度还是值得肯定。五分钟内就上了肉丸、炸鱼排和大份粗薯,好歹让他们垫了肚子。

  虞迹喝了口果汁,甜度正好。从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教堂钟塔顶端的皇冠,这座阿姆斯特丹最高的尖塔呈砖灰色,装饰简朴,像一名严厉中流露慈爱的老者。

  池拓海:“那是什么?”

  虞迹:“西教堂。”

  池拓海:“不是这个,你看那边。”

  虞迹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望,看见浮于河面上的一个三角。他们来时见到的运河都宽阔畅通,水面上只有船没有其他,池拓海所指的地方却自河岸往下建造了五级阶梯。阶梯都设计成了三角形,前四级三角形的顶端往里,最后一级阶梯的三角顶端朝外延伸,覆盖了国王运河大约三分之一长的水面。

  视野里,外凸的三角形顶端放满了鲜花,种类包装各有不同。仿佛拥有某种象征意,无声表达着留下鲜花的人们的爱愿与祝福。

  虞迹被问住,思索两秒:“……大概是,许愿台?”

  池拓海笑起来:“好特别。”

  端着大份海鲜拼盘来上菜的服务生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放下盘子后用英语热心提点到。

  “这可不是许愿台,先生们。请挪一挪视线,旁边有它的介绍。”

  两人依言转开目光,发现河岸栏杆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最上方用醒目的字体标注着:

  HOMOMONUMENT(同性恋纪念碑)

  池拓海目光一顿,微微怔住。

  像是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什么,服务生没有急着走,反而站定了,开始给他们科普。语气不乏骄傲:“荷兰是最开明的国家,任何被认为与众不同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

  “先生们,你们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同性恋纪念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同性恋者被迫在自己的衣服上加上标记——一个粉红三角——表明自己的性向,然后在集中营内被残忍杀。这是个悲剧。”

  “我们设计纪念碑,除了水面上这个,附近的地上还有两个三角形,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注意到。每个角分别代表着过去、今天和未来。现在,粉红三角意为:性向无罪,真爱永恒。”

  服务生滔滔不绝讲完,心满意足地走了。虞迹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就见对面的发小突然站了起来。

  池拓海走出太阳伞的遮蔽范围,环顾一圈,果然见到另外两个三角形。一个平铺于地面,与地面齐高;另一个突出一些,像个石台。加上他们最开始发现的,三个三角形有微妙的不同,中间用延长的直线连接,形成一个更大的三角。

  他忽略桌上散发着香味的食物、肚中饥饿,情不自禁走过去,最终驻足在北边的小三角形上。

  他停留了太长时间,虞迹远远瞧着,看见他拿出手机输入了什么。停顿一会儿,又收起来,长久地凝视着地面。

  虞迹也没有动拼盘,走过去站到池拓海背后,平铺在地面的三角上写着一句话:NAAR VRIENDSCHAP ZULK EEN MATELOOS VERLANGEN.

  是荷兰语,看起来像句诗,虞迹没有看懂。

  他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池拓海的睫毛受惊似的掀动,指腹在这行字上不断摩挲,过了片刻才回答。

  “我查了一下,是荷兰的一个同性恋作家写的。”

  “指的是……”他轻轻地说:“对于友谊无边际的渴望。”

  虞迹:“他把同性间的情感表述成无边际的友谊吗?”

  池拓海:“大概。”

  虞迹耸了耸肩:“在那个年代,用词是得隐晦一点儿。”

  池拓海没有说话。

  直到两个人看完粉红三角,开始往回走,池拓海才忽然在虞迹身后开口。

  “不是为了隐晦才这么写。”他的声音清晰无比,坚定如玉石碰撞,又藏着一碰即碎的脆弱感:“是因为,这就是寻求爱情的过程。”

  池拓海说:“这就是……的爱情。”

  音乐声骤响,模糊了他的话。虞迹的神经被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激得一跳,心脏也诡异地重重起伏了一下。他扭头,发觉那家名不副实的花园餐厅在门口放起了歌,而周围的人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男男女女,各个年龄段,衣着大胆时髦。即使年老也脊背挺拔,西装革履,打鲜艳的酒红色领带。

  他们、她们,手拉手或是相互挽着,又或者只是肩并肩。携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亲昵感,集结成一股几乎形成实质的气浪,踏着音乐欢快的鼓点,沿街走来,将虞迹和池拓海卷入其中。

  虞迹注意到他们手上都拿着花,目的地似乎是河岸的同性恋纪念碑,立刻明白这是一场纪念游行。他和池拓海站在粉红三角旁边,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游行队伍没有绕开他们两个。

  “你先别动!”队伍里还有拉小提琴和打鼓的,简直多才多艺。虞迹拔高嗓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