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辞迟>第13章

  岑溪昏迷了三天,才缓缓转醒。

  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他进过来的每一次都是因为那档子事。

  岑溪呆呆地坐起来,被杨辞强行进出的那处仍是疼痛难当,但他习惯了。

  等医生来了他才想起来,哦,他怀孕了。

  杨辞很不巧在华诚处理紧急工作。

  护工打了电话,但杨辞就算飞过来也要起码5分钟。

  “岑先生,感觉怎么样。”还是那个医生,放软了声音。

  “有点没回过神。”岑溪道。

  一轮检查,护士把帘子打开,岑溪见到了玻璃窗外眼睛通红,头发有点乱,明显是赶过来的杨辞。

  询问岑溪愿不愿意让外面的人进来,岑溪想了想,没让,要自己听医生说的话。

  “刚刚检查了一下腔口和照了超声波,胎儿虽然还好好地待在您肚子里,但我实话说,不稳定。您之前做的血检报告出来了,早年的药物毒性造成了身体内部各处不可逆的伤害,像您的脑部反应慢,腔体内部也比常人更高机会发生糜烂,那是致命的哦。加上您长期喝酒,肝也不太行。而随着胎儿的长大,也会增加您自身的风险,孕后期甚至可能会造成早期阿兹海默症。”医生敲了敲病历板子:“当然,都只是一个概率,您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但我们不能无视这个机率,因为您的情况是中等偏高。趁您的月数还少,没到不能引产的时候,和您的alpha仔细想想吧。”

  “医生,你能不能,只和他说胎儿不稳,先不要说其他事。我想,我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等他说了我再和他说全部实话,可以吗?”

  医生想了想,点头。

  “岑溪,岑溪……”医生出去,确实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杨辞几乎是扑到床边的。

  他牵着岑溪的手,不停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了,我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说够多了。”岑溪淡淡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孩子是你的,不信就要么验DNA要么直接打掉,反正那是你的孩子。”岑溪的话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捅穿了杨辞的心。

  他无可避免的因为岑溪漠然的态度感到恼怒,但又是无尽的自责羞愧。

  因为他真有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岑溪,那是一条生命。”他嘶哑道。

  “那我呢,我就活该去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孩子你想留吗。”

  “想,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

  岑溪直直看着他的眼:“那你和汤怜那个小孩呢。”

  “那不是我的孩子。”

  沉默。

  “你真的想要吗。”

  “我……”

  “行了,你想要。”岑溪笃定地重覆:“你想要这孩子,那我就给你生。”不计后果,不计一切代价。

  “我们结婚,好不好。”杨辞牢牢地握住岑溪的手,岑溪感觉到他些许的手汗。

  “没必要,杨辞。”岑溪把手抽了出来:“我不喜欢你。”

  杨辞像被人用锤子抡了头一样,头发晕耳嗡鸣。

  他神经质的笑了:“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呢?虎哥?”

  岑溪全然忘了他那天痛极的时候呼喊过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杨辞。

  “你怎么知道虎哥的。”他问。

  杨辞抚过他的脸,肉都瘦不见了,又抚过他的眼下,看他鹿眼里的平湖不见了,只剩黑漆漆的一片:“你说的啊。”

  *

  杨辞就像一只被困在铁笼里的猛兽,那个笼子叫岑溪。

  岑溪始终不愿意嫁给他,他便强行拿了岑溪的证件,不知道用了什么在法律边缘试探的手段,硬是做了份婚姻关系证明。

  出院后,随着月份渐增,岑溪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医生还是那个医生,次次给他覆检都心惊胆战的,总觉得下一次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杨辞安排了营养师为岑溪打造食谱,全然按他无常的口味来,今天可能爱吃酸的,明天就可能爱吃甜的了,岑溪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难搞。

  啊?月薪2万啊?那没事了。

  还有护工,经验丰富的中年omega妇人全天候照顾他。

  因为岑溪真的太虚弱了,胎儿像要吸干掉母体的营养一样,杨辞按医嘱每天给予的alpha信息素也只能稍稍缓解岑溪的不适。

  岑溪瘦得快赶上8年前的他了,只有肚子鼓鼓隆起,昭示着这里有个生命。

  杨辞每晚都会抱着他,紧紧的,却不至令他不舒服的力度。岑溪偶尔会感到后颈湿湿的,是杨辞在流眼泪。

  他的反应很慢,直到沉沉睡去前几秒,他才感受到,噢,杨辞哭了,好像是悲伤的感觉。

  *

  7个月的时候,岑溪暪着杨辞,出去见了面李社工,是有关虎哥那群人拐卖omega的案子进展。

  岑溪身上穿了很多衣服,但还是觉得冷,且丝毫不臃肿,因为他太瘦了。

  李社工有点担心他,他只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回到家,他开始回想一天他都干过什么还有和李社工说过什么。

  他连今天早餐吃的是什么都忘了。

  莫名心慌,拿起几个月前堂弟扔给他的u盘,用电脑打开。

  看着自己不堪的,像无尊严的牲畜一样的样子,岑溪没有丝毫感觉,就像视频里的不是他,也不是人,是一件死物一样。

  他拿起手机,找了个靠窗有自然光的位置,按下录影键。

  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他反覆录了快半小时,才录到满意的。

  导入电脑,剪接,再备份到u盘。

  也许是身体发作前脑袋已经收到消息,所以岑溪完成了所有事情才倒下。

  杨辞回到家,见到脸烧得通红,倒在床上已经没有反应的岑溪,抖着手和声音叫救护车,心都碎了,从岑溪怀孕以来积压着的情绪一次爆发,首当其冲落到高薪雇来照顾岑溪的人身上。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他的?他都发烧晕在床上了居然没人发现还能跟我说夫人睡着了?他要有什么事你就等着律师函,被行业列入永久黑名单吧!

  医生眉头夹得能夹死苍蝇:“他感冒了,出去吹风了?”

  杨辞本来稍显温柔的桃花眼里只有暴戾,此刻的冷美人Alpha散发着夺命的凉意,保镖和佣人们不敢再暪,发着抖说夫人说要出去一趟,没让人跟着,回来也好好的没有什么头晕发热食欲不振的样子。

  医生叹了口气:“不行,一定要卧床了,他现在的月份已经不能引产了,万一不慎流产更危险。”

  *

  到8个月,岑溪都一直在医院卧床调养,连陆骁和向行的婚礼都不能亲自到场,不开心了好一段时间。

  向行穿着礼服,后面跟着陆骁,到不像病房像五星级酒店房的vip房间,让岑溪当第一个观礼的好友。

  岑溪那天哭得很凶,连杨辞的怀抱都没有拒绝,只是他精神真的不太好,说着说着话就在杨辞温暖的充满琥珀香,夹杂了一点点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柠檬香的怀里睡着了。

  杨辞几乎每次产检的时候都陪在岑溪身边,又特意让医生用3D的扫描版的影像照片,清晰可见是个男孩子,岑溪看着照片,露出了个笑容。

  他那天破天荒的,很温柔地跟杨辞说,他给宝宝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

  “曦曦,晨曦的曦。希望他是如晨曦一样温暖的男孩,有光明的一生。”而不是像岑溪一样,无用,低贱,绝望。

  后面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来,杨辞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岑溪竟然有种像将死的豁然。

  但是气氛太美好了,他不忍破坏,也想多留一刻是一刻。

  这一刻他和岑溪就像世界上每一对迎接新生命的夫夫,期待又温馨。

  “好,很好的名字。”他道。

  *

  秦秘书也常常来探望他,有时候会带着庄忆,有时候带着毛线过来,两个人一起给小宝宝织衣服和围巾。

  秦秘书有点奇怪,岑溪为什么在宝宝还没出生就要开始缝百家被,但岑溪没解释,她也不太懂,只以为是岑溪是想趁照顾初生婴儿会忙得一塌糊涂前先准备好。

  “秦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把小被子的半成品叠好,秦秘书临走前,岑溪这样说。

  “嗯?”

  “如果,有一天有人问杨辞,或者杨辞提起要拿与‘虎哥’有关的东西,或者证据,你能帮我拿给他们吗,就在我的笔电,和放它的袋子里,鼠标旁边的u盘,都有,可以吗?”

  “……可以,但为什么不是你拿呢?”

  “我怕我会忘掉嘛。”

  秦秘书点点头,说好,因为她想起了医生说岑溪的记忆力和反应,是会越来越差和慢。

  *

  杨爸杨父从B国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9个月了,天知道他们收到几张超声波照片时的惊吓是多大。

  杨爸简直气到炸,当作是女儿的汤怜一声不吭跟野男人生了个孩子,虽然很可爱;亲儿子杨辞直接先斩后奏说结婚了,娶的是他曾经的学生,叫岑溪,就是当年令他病发,病好后他回去任教,被告知已经退学的那位。

  这都算了,还已经怀孕,快生了!

  这还有把他们长辈放眼里吗?!

  但是见到岑溪,他什么气都没了,只剩下不忍和心疼。

  他也是omega,见到岑溪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快乐。

  他对这个学生印象挺深,数学成绩很优异,而且和其他多少有点书呆子的学生完全不一样。

  数学人的脑子是很灵敏的,但眼前的岑溪反应慢,两人聊起以前数学课,他心血来潮写了道题,岑溪看着,连最基本的第一步都写不出来。

  岑溪瘦得眼窝微微凹进去,但眼神还是清澈的,像迷路的小鹿,他看着杨爸,扯出了一个很难看,像哭的笑:“对不起啊老师,我已经……没有数感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杨爸半哄着岑溪睡下,轻手轻脚离开,在丈夫怀里不禁哭泣。

  他对杨辞说,岑溪多灵的一个人,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对明珠蒙尘,成了块石头的极度痛心和惋惜。

  “儿子,小岑他是不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岑溪不好过,杨辞也不好过,Alpha憔悴疲惫了很多,前些日子向华诚请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假照顾岑溪,刚刚才完成所有工作的交接和收尾。

  “我不知道,我在查了。”他道,他去请了帮过陆骁的殷队长,但殷队刚刚才结完一宗大案,现在才有时间给他走走关系查。

  *

  岑溪比预产期早了两天开始阵痛,他半夜的痛吟把杨辞惊醒了,赶紧叫医生,一摸他,头上全是冷汗。

  医生进来检查,只说羊水破了,但要等产道开足够了才行。

  岑溪这30多年来从未试过这么痛,这种痛还是一阵一阵的,把他折磨得脑袋空白。

  他本能地寻找他的Alpha,十个多小时的阵痛,杨辞一直把他抱在怀里,听他弱弱地说:“杨辞,好疼,好疼”,心像被人用力攥住一样。

  杨辞第一次在岑溪面前而不是在身后偷偷掉眼泪,他说,岑溪,岑溪,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对不起,对不起。

  岑溪听到了,他一直都明白杨辞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意识好像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道是疼还是怎么的。

  岑溪其实是个很缺爱的人,所以他爱黏着人,而杨辞是第一个不仅让他黏着,还给他好多好多爱和关心的人。

  他到现在还记得,杨辞躺在他腿上,懒洋洋地说“学长,我好喜欢你啊”时他心里的悸动,那是他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他想着,他要努力,能去A大就好了,那是他心里觉得最重的承诺和回应。

  他完全没介意过杨辞有意无意对他的伤害,连汤怜,他也只是一点点在乎。

  他只在乎杨辞会不会分一点爱给他又会不会拿走,只在乎杨辞日子过得快不快乐。

  杨辞爱他,他很高兴,因为杨辞是第一个说爱他的人。

  岑溪突然想起,杨辞跟他分享过他小时候的一个梦想,当骑士,又帅又酷,而他真的做到了,他是岑溪的骑士。

  但是岑溪对爱他的人有多狠心呢,直到被推进产房前,他才捉着杨辞的手,声音已经是又轻又弱的,杨辞要靠近才能听清。

  他说杨辞,我不喜欢你,是骗你的,我爱你,一直爱你。我可能要死了,所以应该继续说我没有喜欢过你的,但我忍不住,对不起,我是个混蛋。忘了我吧,找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好好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