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鸣谦坐在靠窗厢房, 吃着小点心,一双眼时不时落到自己麦芽糖摊位,过了十来分钟, 有嘉宾鬼鬼祟祟地靠近, 一边走向屠龙宝剑, 一边左张右望。

  解鸣谦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根本不怕嘉宾发现他,看得光明正大。

  那嘉宾刚取走宝剑, 还没走两步呢,柴导就宣布他out了。

  解鸣谦笑了笑, 下去又将宝剑插好,又回到酒楼。

  屠龙宝剑虽然是诱饵,嘉宾一个个的送, 但坑杀嘉宾, 坑到第二个就坑不动了,因为第三人瞧见, 知道屠龙宝剑碰不得。

  他机智地买了一只风筝, 当铲子般铲走下边面团,屠龙宝剑倒在风筝上。

  解鸣谦摸摸下巴, 正准备下去,又瞧见一名躲躲闪闪的女嘉宾, 那女嘉宾藏在摊贩桌子下边,布盖住了她的身形。

  等持风筝的嘉宾经过,她忽然出现,手持木簪, 连戳拿着风筝的嘉宾后腰。

  那嘉宾扭头, 女嘉宾讨好笑了笑, 伸手去拿屠龙宝剑。

  拿着风筝的嘉宾欲言又止,过了片刻,两人一同被压下去。

  顿时,场上只剩下解鸣谦,他获得保皇党胜利。

  感觉自己没有参与剧情·什么都没做的解鸣谦:“……”

  就这么躺赢了?

  综艺结束。

  柴导给这些嘉宾一一打分,打了高分的,都给说会给他们邮箱发个剧本,邀请他们参与自己下一步电影拍摄。

  这部综艺,既是综艺,更是电影试镜会。

  一开始有所怨言的,此时也不抱怨了,连说柴导慧眼如炬。

  这综艺辛苦是辛苦点,但是能获得出演柴导导演的电影角色,完全赚爆了有木有。

  柴导其实最想邀请的还是解鸣谦,他那打戏,真是让人惊艳。

  要是他出演自己电影,他相信,就冲着他的颜值和打戏,他这部电影也能有个保底。

  哪怕他的电影,是不太受欢迎的冷题材武侠剧。

  哎,可惜。

  难得能打又有颜,偏偏不是娱乐圈的。

  不过不能出演电影,还是能投资一下的嘛。

  他就喜欢这种,不提意见,不指手画脚的投资商。

  他问:“解少,下部电影,求赞助。”

  解鸣谦伸手。

  柴导很上道的将剧本递给解鸣谦。

  解鸣谦翻看剧本,大致浏览了下大纲主要角色人设,六个点头顶闪过。

  好狗血。

  偏偏柴导能将这些狗血完美结合,让人生出探索欲望,也是一种本事。

  他将剧本合上,还给柴导,点头道:“行,要多少?”

  “五千万。”柴导倒是想说一亿,但想了想,还是悠着点,别一下子将投资商给吓跑了。

  解鸣谦:“……”

  “你不会是逮着我一只羊薅吧?”解鸣谦将怀疑地视线投向柴导,“你这部电影,大概投资多少?”

  柴导讪讪笑笑。

  解鸣谦道:“你看这样行吧,综艺开拍后,赚的钱都投资给你?”

  柴导琢磨一下,秉着对自己综艺的自信,点头,“谢谢金主爸爸。”

  他这部电影,还在筹备中,时间完全够。

  他再次喊一声,“谢谢金主爸爸。”

  解鸣谦这个投资人,估计对他剧场不感兴趣,这部戏,完全由他说了算,这是最舒服的状态。

  虽然以前凭着他的名声,不缺投资,但总有一些投资人,他没法做到拒绝,但现在,他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子。

  解少顶不住,后边还有程少嘛,程家解家联合在一起,少有人不会给面子。

  解鸣谦捂脸。

  被一个挺着富贵肚的中年男人喊金主爸爸,这滋味,真是谁享受谁知道。

  “喊我名字。”解鸣谦挤出声音。

  柴导哈哈大笑,促狭道:“解少多习惯习惯,您投资了我,这事瞒不住,之后一些导演,估计也会上前喊你金主爸爸。”

  解鸣谦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没钱。

  他零花钱,花完了。

  和柴导闲聊几句,解鸣谦告辞离开,拎着行李前往预定的酒店。

  至于解钰涵,倒是来了吴城,不过没去园林看综艺录制,而是被吴城这边的水乡古镇迷住,直接旅游去了。

  不过不是一个人,二表哥也过来了,两人租了车,背着包,看水看烟看古寺,乐不思蜀,晚上也不回市里,而是直接住在民宿,明天继续逛。

  解鸣谦没有管解钰涵,解钰涵和二表哥那么大个人,不至于出什么事。

  晚上,翁静安请程铭礼和解鸣谦吃饭。

  装潢富贵典雅的厢房内,程铭礼替解鸣谦和翁静安两人打了招呼,翁静安听到程铭礼介绍解鸣谦是他男友,心底微微惊讶。

  倒没想到,程铭礼脱单倒是早,以前还以为,他三十岁都难以脱单呢。

  他望向解鸣谦,伸手友好地开口:“你好呀,我是翁静安。”

  解鸣谦伸手虚握了一下,“你好,我是解鸣谦。”

  翁静安收回手,对程铭礼笑道:“程少藏得深啊,亏得我们当初还担心你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道你碰到心动的,下手倒是一等一的快。”

  翁静安是标准的江南才子长相,约莫一米七五,身形瘦削斯文,白白净净文文雅雅。他带着金边眼睛,眉清目秀,浑身散发着书香味,第一眼很能给人好感。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笑意打心底散发出来,喜庆又和善。

  解鸣谦瞧了他两眼,对他印象还算不错。

  程铭礼替解鸣谦烫洗碗筷,嘚瑟地开口:“恋爱高手,无师自通。”

  程铭礼和翁静安的关系比不上文瑾和顾云晟,但也称得上是朋友,时常有联系。

  翁静安又笑了起来,声音温雅,“看出来啦,浑身散发着恋爱的甜蜜味道,让我瞧着,也想谈恋爱了。”

  “你可以找一个。”程铭礼将菜单递给解鸣谦。

  “不行的,我婚事已经注定了,会家族联姻,娶个名门千金。”翁静安笑了笑,笑容很是阔达与疏朗,“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个品行正直的姑娘,和我观念一致,齐心协力过好日子。”

  翁静安没在家族企业工作,而是在大学教书,拿家族分红,他婚事上,没多少自主权。

  也是知道这一点,翁静安没谈过恋爱。

  因为他觉得,自己婚事不自由,还和别人谈恋爱,岂不是在玩弄对方感情?

  这样的事,翁静安做不出来。

  程铭礼抬头,道:“你家家大业大的,还要你联姻啊?”

  “翁家还留着许久以前的习俗嘛,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要门当户对。以前盲婚哑嫁,现在好歹会让人相相亲。”翁静安对这事接受良好。

  好歹会相相亲嘛。

  解鸣谦视线在翁静安婚姻宫上瞧了片刻,挑眉,“你们翁家不是供奉了玄术师,于婚事上,玄术师不指点指点?”

  翁静安望着解鸣谦,眸光闪了闪。

  程铭礼要资料时,翁静安查了查程铭礼。

  到底那小园是翁家以前的别院,程铭礼要它资料,翁静安自然想知道程铭礼要资料做什么。

  他只查到解鸣谦和程铭礼关系不错,没查到两人交往。

  当然,也查到解鸣谦道士身份。

  不是所有的道士都是玄术师,也不是所有的玄术师都是道士,一开始,他拿不准解鸣谦是玄术师还是普通道士,但此时他确定了解鸣谦的身份。

  他面容恭敬了些,“原来解少也是玄门中人,失礼失礼。”

  翁家有大师坐镇,他并不怕其他玄术师作怪,但玄术师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

  这一刻,他想得更深一些。

  解鸣谦是玄术师,他又要小园修葺资料,莫非他发现了些什么?

  他正襟危坐,将程铭礼要的资料递过去,程铭礼没有看,而是递给解鸣谦。

  翁静安瞧见这一幕,那个猜测又肯定几分。

  他直接问程铭礼,“铭礼,我翁家那个园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凭他和程铭礼的关系,也用不着这些弯弯绕绕。

  “是,被人布置了诸天星辰祭神大阵。”答话的是解鸣谦,“抽气运,祭野神。”

  解鸣谦没有看翁静安,他一边翻看资料,一边道:“我看过埋下的阵基,这阵法至少已成十年。这十年间,若非小园撑着,你们翁家早已露出颓败之相,但小园撑不了多久,而你们翁家旁支,气运低得,那玄术师的遮掩都掩盖不住。”

  若非如此,解鸣谦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翁友为身上的不对。

  翁家旁支气运比不上翁家嫡支,翁家嫡支还撑得住,翁家旁支,已经开始多灾多难。

  翁静安一愣,眯着眼细细琢磨,没有开口。

  程铭礼将菜单递给翁静安,翁静安点了几样淮扬菜,走出门,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之后,他也没回厢房,而是望着门外假山流水,发呆。

  夜晚的凉风泛着寒意,吹到他脸上身上,连骨头都泛着冷。翁静安被这股冷意惊醒,收回神思,扭头重回到厢房,道:“解少,你的意思是,我家供奉的那个玄术师,有问题?”

  他们翁家气运流失,连解鸣谦都发现了,不可能他家玄术师没发现。然而这十年,他家玄术师没有半点提醒。

  翁静安眸底泛着凉,阴狠一闪而过。

  解鸣谦道:“是提醒了,无能为力,只是你父母堂兄瞒着你,还是玄术师没提醒,暂未可知。”

  翁静安冷静下来,“我明白了。解少,这阵法,您能解决吗?”

  解鸣谦没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家玄术师,是谁,哪门哪派的,师承于谁,你知道吗?”

  翁静安抿了下唇,摇头,“我只知道,大家都称他为蒙师。”

  “他应该是个道士,我幼时曾随家长去见过他,他一身道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就像电视里的那些老神仙。”

  解鸣谦点点头,没有说话。

  翁静安摸出手机,道:“我问问我父母。”

  解鸣谦制止道:“不急,你私下问。”

  他将十年前修葺小园的资料拿出来,递给翁静安,“查查这些人。”

  不过,解鸣谦觉得翁静安应该查不出什么,不说已经过了十年,只当初那个动手脚的,手脚动得十分巧妙。

  “好。”翁静安接过资料,郑重收了起来。

  吃过饭,解鸣谦又道:“蒙师住在哪里,能不能预约见面,或者上门拜访?”

  翁静安摇头,“蒙师已经多年不见外人,连我爷爷见他,也未必见得上,一般见到的,是他身边的小童。”

  “徒弟呢?他徒弟有没有在圈子里行走?”解鸣谦又问。

  虽说玄术师有普通人没有的本事,但玄术师是人,离不开世俗欲-望,比如爱玉,爱古董,爱美人,爱享受,爱奢华,爱众人推崇等。

  所以,玄术师若出世,首先游走的,还是富豪圈子。

  无他,富豪圈赚钱快,有人脉。

  很多东西普通人听都没听过,富豪圈子能给人弄来。

  翁静安点头,“他徒弟是冲虚观观主,谢席一道长。不过,也不常见人,倒是徒孙,担任特警局局长,常在圈子里走动。”

  解鸣谦打消找吴城这边特警局帮忙的念头。

  “是谁?”

  “江元杰。”翁静安开道,“是个孤儿,据说是被冲虚观观主捡到的。”

  解鸣谦听到这个江字,抬头望了翁静安一眼。

  翁静安很敏锐,探身问解鸣谦,“解少,这江元杰局长有问题?”

  解鸣谦摇头,“我没见过,不知道。”

  他只是因为南城江家,对江姓有些敏-感。

  他来吴城,本意是想调查南城江家祖坟在哪,翁家这边,是意外。

  翁静安能瞧出解鸣谦说的是真话,没再提这个话题。

  吃过饭,翁静安回到家里,将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和父母说了一遍。

  翁父听完,情绪没多少波动,只问:“你这朋友,可信吗?”

  “可信。”翁静安为程铭礼背书,“当年在国外,我因为生得瘦小白净,差点被国外的黑皮子联手欺负,是铭礼主动救了我。铭礼的人品,有保障,至于他男友,我相信铭礼的眼光。”

  说完,他又眯了眯眼,“而且,从四五年起,翁家旁支断断续续的开始有人丧命,不是出车祸身亡,就是得了癌症,以前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咱们翁家一向注重后代教育,纵有那等不堪的顽劣儿,行事也在分寸内,从没踩过线。咱翁家风水,还不至于被败坏成这样,更何况,咱们嫡支好好的,旁支再有影响,也有限。”

  “可是,咱翁家近几年,气运却明显下滑,种种反常,我选择相信我朋友。”

  翁父抬头望了眼钟,道:“行,那咱们去老宅。”

  翁静安从翁父这话里听出别的意思,他吃惊,“您这话,是蒙师从没提醒过,咱翁家气运有问题?”

  翁父点了点头,眸光微沉。

  翁家事情不顺,他父亲问过蒙师,蒙师说天道纲常,盛衰交替,是自然之理,挺过衰败,气运又会恢复繁荣。

  翁家因为蒙师这话,只能苦苦支撑,力求这颓败时日早些过去。从他大哥二哥到他到他侄子,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尽可能地翁家落魄得慢一点,而他夫人大嫂二嫂,积极做慈善,希望获得的功德能庇佑翁家。

  若静安所言为真,蒙师其心当真可诛!

  若真听了蒙氏的话,怕是几年之后,他们翁家不复存在,而他们这些翁家子弟为撑住翁家而做出的努力,也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翁家这边密谋,想要查清真相,这边解鸣谦和程铭礼背着行李,也开始游玩吴城。

  两人先去的是冲虚观。

  冲虚观位于吴城城外的小姑山。

  小姑山是一座低矮山脉,最高峰仅三百多米,而冲虚观就位于其中一座山的山顶。

  上山有好几条路,有山阶,有盘山路,盘山路只一条,山阶有好几条,青石板垒砌的,是后来修葺的,岩石堆积的,是以前的。

  解鸣谦和程铭礼走的,是岩石堆砌的,山路狭窄陡峭,旁边还有山泉水叮咚潺潺,山泉水里,有游客拎着小桶和捞子,站在溪边捞小鱼。

  天公作美,没有下雨,前来冲虚观的人不少,一波波的三五成群,解鸣谦和程铭礼夹在其中,并不算突兀。

  只到冲虚观,不需要爬多高,不过半小时,就到了。

  山阶尽头,竖立着汉白玉四柱三室三楼石雕牌坊,牌坊上方书写着冲虚观三个大字,配合着后边无尽苍穹,一股肃穆、庄重、浩瀚、圣洁之气油然而生,让人不由得心生敬重、仰望之意。

  进门是大广场,大广场内挖了池子,池子边上修了石凳,行人坐在石凳上休息,玩手机,广场之后,是小园林,而钟楼鼓楼以及道教各神庙,就藏在小园林之内,与小园林融为一体。

  解鸣谦和程铭礼在道观内慢慢走动,最后,来到冲虚殿前。

  冲虚殿是其中一座主殿,建得恢弘大气,庄重肃穆,里边正神雕像高大威严,仙风道骨,雕像前香炉硕大,香烟袅袅。

  解鸣谦盯着这雕像,若有所思。

  程铭礼瞧了两眼,意识到不对劲。

  冲虚是道家词语,有恬淡虚静的意思,更有成仙的含义。

  所以,道观取名冲虚,没问题,但是殿名冲虚,就有大问题了。

  殿为神殿,端坐殿主之位的,无一不是道教神明,殿名冲虚,意味着这是神仙冲虚的神殿,但道教神明中,有名唤冲虚的?

  没有。

  他到底记得,在神殿面前不能口无遮拦,会冲撞神明,虽然这是野神,也不可不避讳。

  他扯扯解鸣谦衣服。

  解鸣谦望向程铭礼,也知他发现了这个问题,道:“咱们找找这位道长的生平记载。”

  既然这道观大喇喇地将冲虚道长立殿,必然会有石碑记载其生平。

  不然,普通受众哪会进去拜?

  刚走进去,有道士发给两人三本小册子,一本小册子是《道德经》,一本小册子是《冲虚道人讲道》,还有一本小册子是《冲虚道人录》。

  那小道士给两人发了册子后,又递给两人三炷香,道:“来都来了,拜一拜。冲虚道人是吉祥之神,能定神禳灾,庇佑你百病消。”

  解鸣谦没接,只道:“我马克思主义,信奉科学,只拜父母天地。”

  小道士:“……”

  平生最恨这种无神主义者。

  他怏怏地将香收回去,又去门口接待新的香客。

  解鸣谦拉着程铭礼退出冲虚殿,左右看了看,发现殿前竖起一张影壁,影壁上刻画着,冲虚道人救世画,下边还简略写着过程。

  第一幅画是一个男人双手托举着一个孩子,孩子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而孩子上边,祥云阵阵,金光灿灿。

  画下写着,冲虚散人出生之时,天生异象,百药生香。

  第二幅画是一个少年遇见一个背着药篓的老神仙,老神仙递给少年一颗仙草。

  画下写着,冲虚散人少喜医药,但少名师,常为无法医治百姓而难过,赤帝神农怜悯他一片仁心,给他能解百病的神草。

  第三幅画是一名青年道士救治病人。

  画下写着,冲虚散人立誓救世人,游走世间,无偿为悲苦百姓治病。

  第四幅画是一名中年道人将一株草喂给一个孩子吃,面上留下泪水。

  画下写着,冲虚散人发现一小孩腹痛不止,呕血欲死,而他却无能为力,他将师父留给他的神药喂给小孩吃后,深感自己能力不足,流下惭愧泪水。

  第五幅画是一个老年道人站在小姑山山顶,头顶三花,脚踏祥云。

  画下写着,冲虚散人苦学道医,终于大成,飞升成仙。

  程铭礼将这些画和下边注解一一瞧过,压低声音问解鸣谦:“鸣谦,这事是真的?”

  解鸣谦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殿立了,香火有了,信仰得了,多年以后,假的也能成真的了。

  瞧见这影壁,解鸣谦顿时明白,他之前的猜测没猜错。

  冲墟观观主的目的,是让冲虚道人成神。

  而这举动,并非异想天开。

  花国道教神仙,除了传说成仙、天生自然神仙外,还有后天人神。

  也就是所谓的敕封之神,比如关羽、妈祖。

  若关羽不能成为典型,妈祖绝对是典型。

  妈祖原名林默,是一名普通女子,因其生前经常救助渔舟商船,百姓为纪念她立庙祭祀。到现在,她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海神。[1]

  这人,或许想走妈祖成神路线。

  当然,妈祖成神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难以复制,但有个神仙的路线,可以复制。

  如赤松黄大仙。

  黄大仙本名黄初平,一开始为花国东南沿海地区区域性的神灵,后被道教崇奉[1],成为道教真神。

  如果冲虚散人走这路线,一开始是吴城这边的野神,等信奉的人多了,口口相传他得道成仙得人多了,道教各大门派也承认他拜神农成仙了,他就会从野神,一跃成真神。

  饶是解鸣谦这样的文明人,也禁不住一句“卧槽”。

  好贪婪的欲-望,好巧妙的心思。

  不过,这冲虚散人是谁啊?

  解鸣谦摸出手机,搜索冲虚散人。

  网上词条写着,冲虚散人本名江初实,越省吴城人,清末时人(18--至--)。

  后边事迹,和影壁上差不多,只是更为详尽。

  解鸣谦打开《冲虚散人录》小册子,果然,网上这些生平,都是从小册子里搬照过来的。

  “走吧。”解鸣谦对程铭礼道。

  “不继续玩了?”程铭礼问,“咱们还有三清殿没去看过呢。”

  “你要是喜欢逛道观,等回去,我带你去开阳观。”

  程铭礼本来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答应了。

  又一次约会,get。

  下了山,解鸣谦和程铭礼去附近饭店吃午饭,吃完后,坐着休息会,打车去了特警局。

  不过,解鸣谦没进去,而是去了特警局对面的咖啡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咖啡和几样点心,坐在椅子上,观察对面。

  全国各地特警局都差不多,看外观像是破旧的居民楼,旁边还有道医开的医馆,只一点小标记表明,这儿是特警局。

  程铭礼也是特警局一员,自然认得出来。

  他靠着解鸣谦,问;“鸣谦,咱们是过来瞧江元杰的?”

  “昂。”解鸣谦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冲虚观的小道士,你瞧出什么来了没有?”

  程铭礼道:“看不清,算不算?”

  “不算,你实力低,便算那些小道士没有观主庇佑,你也看不清。”

  玄门之内,实力是没法藏的。

  实力高的能看清实力低的面相,实力低的,再怎么努力,也瞧不清实力高的面相,如果他看清了,必然是实力高的,故意让他看清的。

  当然,他看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难说。

  程铭礼开动他的脑瓜子,又道:“他们对冲虚散人很虔诚?”

  解鸣谦点头,“昂,是。”

  观里那道士宣传冲虚散人,没有半点羞愧和不耻,而是发自内心的宣传冲虚散人,认真劝人给冲虚散人上香,言辞行动间,满是骄傲,说明他们已经被洗了脑,认定冲虚散人成了仙。

  不管是从小洗的脑,还是半路因为加入冲虚观,自己劝服了自己,都只说明一件事,他们对冲虚散人,有了虔诚之心。

  他们是冲虚散人的信徒。

  “冲虚观的小道士对冲虚散人很虔诚,你说江元杰会不会例外?”

  “不会。”程铭礼摇头。

  “是啊,不会。”解鸣谦开口,“按理来说,他应该在道教协会里,为冲虚散人正名,争取冲虚散人也成为道教神仙的一员,但我没收到过这类消息。你说,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程铭礼道:“也有可能是这个要求太过荒谬,没传到你这个地位上来,被底下人当作笑话了吧。”

  解鸣谦瞧向程铭礼,点头,“你说得对,我问问。”

  解鸣谦给愈欣发信息,问她知不知道冲虚散人。

  愈欣是小辈,她这个圈子,消息流传,应该是最快的。

  愈欣发了个链接,又截图冲虚散人词条截图,回道:“这个?”

  “是他,但不是网上,而是你们年轻一辈,有没有人提起他,比如说他得到成仙,也是道教神仙之类的。”

  愈欣肯定道:“提过,有人发了这个截图到群里,问我们认不认识这个神仙,说这个神仙在吴城那边很受信任,还专门给他建了观。”

  若非有人提过,她也不知道人。

  毕竟,网上信息和词条太多了,谁会留意其中有个冲虚散人?

  “师曾叔祖,这个散人,不会是真的成仙了吧?”

  “别乱想,没可能。”解鸣谦否认后又道,“提起这人的,有没有信誓旦旦地说,他成了仙,是道教神仙?”

  “说了。”愈欣回到,“还拍了冲虚殿,得意洋洋得说,他们吴城出了个得道神仙。”

  “那有没有人提议,将这个冲虚散人列入道教神仙名列,称是什么什么之神,也可建殿?”

  愈欣摇头,“这事我就不知道了,我问问我师父。”

  解鸣谦见状,给山语发信息,问他知不知道冲虚散人。

  山语回:“这是谁?”

  解鸣谦打出个‘妄图死后成仙的野神’,删掉,又回‘吴城这边一个野神’,又给删掉,删删改改,最后道,“你自己上网查。”

  解鸣谦给了他一个链接。

  过了片刻,山语回道:“师叔,我很肯定,没听说过冲虚散人。”

  怕自己记错,他还特意问了他师父,他师父也说,没听说过什么冲虚散人。

  若冲虚散人真那么出名,三和道长绝对会知道。

  三和道长的师父罗清比较话痨,还爱忆古思今,给三和道长讲了很多他们那个年代的有名玄术师,上上辈的,上一辈的,同一辈的,下一辈的,都会说一说。

  罗清道长是1901年生,若是清末时代,便算冲虚散人是1840年生,罗清道长也绝对知道,然后告诉三和道长。

  毕竟按照记载,冲虚散人一生行医,行善积德,这样的人物,无论是普通人,历史,亦或者玄术师,都会关注下。

  因为自己做不到,才会心生钦佩。

  可是没有口口相传,没有历史记载,更没有青史留名,怎么瞧怎么怪。

  这生平,更像是杜撰。

  解鸣谦心底有了数,不禁啼笑皆非。

  他以人头担保,就算冲虚散人成了仙,这个成仙的冲虚散人,绝对不是冲虚观想推的那个冲虚散人神魂,而是杜撰出来的冲虚散人神灵。

  秉念而生,秉气生灵。

  幕后之人所做一切,全是给旁人做嫁衣裳。

  天地岂是能以这样的小道蒙蔽过去的?

  真相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没那么高的功绩,再怎么营销蒙骗,也没法成真。

  所谓德不配位,便坐不了位。

  当然,现在被他发现,天道这是不准备让凝聚美化出来的冲虚散人神灵降临,一切扼杀于萌芽之间。

  解鸣谦收了手机,对程铭礼道:“没有上报到道协。”

  程铭礼想了片刻,道:“可能是知道上报了也没用,这冲虚散人,目前的知名度,还只在吴城。”

  解鸣谦沉吟片刻,摇头,“应该是准备等老一代玄术师死去,新一代玄术师不了解历史,再营销。”

  现在老一辈玄术师还活着,他们对那个时候的事还有点印象,纵然自己不知道,也听长辈提过当年的故事,若上报道协,分分钟拆穿。

  幕后之人将冲虚散人故事宣传,定位于愈欣这代,愈欣这代,民国时期出名的玄术师都不太了解,更遑论清末。

  所以愈欣她们听说过冲虚散人,山语及以上辈分的,不知道。

  “还真有可能。”程铭礼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历史很是调皮,总是真真假假;时间最为残酷,能抹去很多痕迹。

  “鸣谦,你会制止的吧?”程铭礼道。

  “嗯。”解鸣谦点头。

  犹豫片刻,他有道:“其实,我怀疑这个冲虚散人,和翁家有关。当然,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算师一种直觉。”

  他听到江元杰的江时,联想到南城江家,得知冲虚散人要成神,他又联想到翁家气运,以及小园林内的阵法。

  这种联想毫无来由,但解鸣谦决定相信它。

  因为算师直觉,有时候就是真相。

  “那就是有关系。”程铭礼斩钉截铁地开口,“说不得,小园林那阵法祭祀的神,就是这冲虚散人呢。”

  解鸣谦眉头微锁,“若是如此,小园林为什么要用冥玉为阵?道观煌煌,正气浩然,看起来,是想推冲虚散人为正神,而非阴神。”

  “以阴玉为祭,祭的是野神,是鬼神,是祭不到道观里的冲虚散人那的。”

  而冲虚散人若非是往正神路子走,冲虚观内的三清殿、玉皇殿,三清和玉皇神像,也没法端坐成功。

  “这其中,肯定还有个环节。”解鸣谦下结论。

  冲虚散人和翁家以及小园林阵法,是间接关系,而非直接关系。

  “江家祖坟?”程铭礼突发奇想。

  解鸣谦望向他。

  程铭礼揉揉脸,“我胡乱说的。”

  解鸣谦靠近,很感兴趣,“你说说你的想法。”

  程铭礼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点击手写,分别写下南城江家、江元杰、冲虚观众人、翁家以及小园林阵法,“鸣谦,你看,”

  程铭礼用线连上南城江家、江元杰和冲虚观众人,“假设江元杰是南城江家的人,而江元杰又和冲虚观众人有传承关系——这个冲虚观众人,包括冲虚观观主和蒙师——那么,南城江家,和冲虚观众人,有关系。江家供奉的玄术师,会不会也是这个冲虚观众人?”

  他又用线连上冲虚观众人、翁家以及小园林阵法,“而冲虚观众人是翁家供奉的玄术师,小园林阵法窃取的是翁家的气运,目的是让冲虚散人成神,但祭神又是祭的阴神,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气运最终还是落到了冲虚散人身上,只是有个中转的东西,让这份气运不沾染翁家因果,让获得这份气运的冲虚散人,依旧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呢?”

  “你也说了,冲虚散人是正神,正神嘛,就不能背负杀死一族夺取气运的因果。”

  “这个中转东西,有没有可能说,是江家祖坟?”

  程铭礼落笔江家祖坟,并圈了个圈。

  解鸣谦望着这张图,若有所思。

  好像,很有道理哎。

  “若江家祖坟是中转站,它的重要性自不用说,肯定得藏得严严实实。”程铭礼边说边点头,“所以江家人祭祖时,鬼鬼祟祟。”

  解鸣谦点头,对程铭礼这猜测给予高度肯定,“你继续说,你觉得,江家祖坟会在哪里?”

  程铭礼犹豫片刻,道:“会不会在小姑山,就冲虚观隔壁未开发的山头?”

  解鸣谦道:“这是个思路,可以查查。”

  程铭礼道:“我请翁家查查。”

  翁家去查冲虚观隔壁山头归属,还是很容易的。

  “可以。”解鸣谦又盯着程铭礼手机看了看,道,“你这个猜测,要证实的地方太多了。”

  江元杰和江家关系,蒙师和江家关系,江家和冲虚散人关系,蒙师和小园阵法关系,江家祖宅和小园阵法关系,江家祖宅和冲虚散人关系,这些全都证实后,这个猜测才能成立。

  不可信处太多。

  偏生,这么多假设的猜测,解鸣谦居然想信一信,

  也是疯了。

  解鸣谦将备忘录上的痕迹清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下痕迹后,才将手机还给程铭礼,道:“咱们一一证实。先证实,江元杰和江家关系。”

  “好。”程铭礼凑过去,问,“怎么证实?”

  解鸣谦摸出几根头发。

  “这头发,谁的?”程铭礼好奇问。

  “江星灿的。”解鸣谦开口。

  去拜访江星灿时,趁江星灿没留意,薅了几根。

  “你这是准备施展,同源寻亲术法?”程铭礼问。

  “对。”解鸣谦道,“江元杰出来后,就施展这个术法。”

  头发只有几根,只能用上一次,不过足够了。

  若江元杰是江家人,青烟会指向他,若江元杰不是江家人,青烟会指着指着,因为江家人太远,而消散于空中。

  两人从三点等到六点,咖啡光了又续,续了又光,点心也吃过几轮,吃得一肚子咖啡和点心后,终于等到江元杰从特警局里出来。

  江元杰今年四十余岁,不过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满头青翠,面无皱纹,只一张脸轮廓成熟,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身材管理得不错,在局长位置多年,也没有发福,穿着便衣大步走出,既有年轻男人的外表,又有成熟男人的沉淀,很是吸引小姑娘的视线。

  解鸣谦在瞧见江元杰的第一时间,就用寻亲符包裹着头发折成三角形,又输入元气点燃。

  黄纸裹着头发燃烧,头发燃起的青烟冲出落地窗外,又越过江元杰,直至东南方而去。

  看那方向,也不是南城方向。

  应是吴城有江家人,但那江家人,不是江元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