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和费临的医学路走的是两种路线。
费临是一股脑就玩手上的活, 只钻研临床、手术的事，从国外留学回来也只干一线的工作, 他不觉得累, 住医院跟住家里一样。
而沈别就是个六边形战士了。
他从本科开始不仅专业第一，还跟着老师做实验，寒暑假搞点什么海外游学, 硕博的几年里狂刷手术, 创新术式，他导师干什么都带上他见世面, 毕业还去国外进修了一年。
回来临床科研两手抓，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因为留了附一院, 他老师有意把他往行政岗上培养，和人打交道的事他也做得左右逢源。
后来不干临床，又一条腿迈进生物、医药、医疗器械，虽然说是专精泌尿外科, 但实际上整个医学大范畴他哪儿都能摸一下。
当然，他自己的能力只是一方面，能跨得这么如鱼得水, 跟他家经得起他折腾也有关系。
一个是享受手术的过程，一个是热爱医学事业。
所以, 经历促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正式场合下，他俩真的很像导师带了个学生。
沈别和费临关系都这样了，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明确过什么“你当我男朋友好吗”“好啊”之类的流程，但是如果做了都不算什么, 费临会把沈别的嘴打歪。
在既然关系都这样了的前提下, 费临跟着沈别开始了教授工作一日游。
沈别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课题, 在实验室做出成果，再获得专利，和企业对接，成果转化，坐等分红，财富咔咔升级。
这次去京州签完了肾肿瘤的药物，高低得回药物实验室露个面。
两个人肩并肩出现在实验室的办公室的时候，有人眼尖，喊了一声：“老板！”
办公室窗明几净，很多设备的控制台都在这里，四四方方的隔间里埋头工作的人瞬间抬起头来。
然后他们看到沈别身边戴了个眼镜，看上去略有点凶的费临，又有人问了一声：“沈博，这是你新招的学生吗？”
六月，硕士和博士的招生都已经结束，可以提前抓起来干活了。
费临和沈别都愣了一下，沈别歪着头打量费临，确实很像个学生啊。费临腹诽，我看起来有那么菜吗？
沈别转过身，向大家解释：“这是我的主任。”声音平缓温和，重复了一遍，“我在三院的主任，费临。”
我的主任。
费临拳头一紧，遏制住当场强吻沈别的冲动。
“是很优秀的泌尿外科医生。”沈别微笑着介绍，然后一只手向下挥，说起正事，“前几个月为了新药，大家都辛苦了，这次签得很顺利，比原计划多争取到三个返点，这部分后续都会分给大家，接下来可以商量调休，好好享受假期！”
费临在一边看着，这里的工作人员喜笑着簇拥沈别，高声谈论，沈别笑着回应他们。
费临恍然想起沈别第一次到科室的时候，也这样大方跟科里人承诺奖励，当然最后也做到了，恩威并施，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啊。
一对比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像个小学生。
费临甩甩脑袋，他好像陷入自我PUA的怪圈了，沈别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他莫名有点自卑，好几次了。
沈别让他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改变，不能再在舒适区里划水了。
想和沈别一起闪闪发光。
“走，去我办公室。”沈别拍拍费临的背，把他惊醒。
“啊！看起来好年轻！”
“老板就是为了那个三院的工作拼命压缩这边的事啊……”
……
费临跟着沈别，身后传来一些窃窃私语，他回过头掠过一眼。
沈别在实验室的办公室都比较简单，主要是过来追追进度，讨论实验方案之类。他拉了一把椅子到座位旁边，让费临坐下。
“你之前想知道我都在忙什么，呐，给你看。”沈别在电脑屏幕上，调出了自己的商业版图树状图，“我所有的事业都在这里了。”
费临拖着凳子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看，越看越打消了自己“做点什么改变”的想法，这尼玛，同样是江医大毕业，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他怎么可能追得上。
“我靠，CRISPR-Cas9，你连基因编辑都在做？”费临猛烈拍桌。
沈别被吓了一跳，把人拉自己怀里：“我的研究主要还是围绕泌尿系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任何手段都可以考虑，基因编辑前景很好的。”
好，他当然知道前景好。
费临前臂抵在沈别胸口，把自己撑起来一些，问：“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啊？”沈别怔愣。
“我感觉，”费临想来桀骜的眼神变得水汪汪的，“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好菜啊……”
“呃……”沈别撸撸费临的后脑勺，思考着怎么安慰，“选对象又不是选导师……而且各有所长嘛，神外的手术我就做不了，连开颅的过程我都受不了。”
“开颅啥过程？不就固定之后锯开吗？”费临迷惑。
“别说了别说了……我见不得。”沈别脑子里几乎就要浮现出当初当助手钻骨的画面，“你看，我也很菜，只做得了泌尿外这种无创或者微创的，开刀的我都很少做，或者别人已经帮我暴露好。”
“你很牛啊……开个颅都受不了还成为了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你战胜了你自己！”
沈别：“别夸了，我也受不了你夸我，心脏受不了。”
费临有那么一丝丝意识到这是句情话，脸有点红：“那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沈别目光涣散起来，像是在回忆，“那个时候就忍不住偷看你，老是想起你，然后一偷看就偷看了很多年。”
两个人不说话，互相望了一阵。
沈别：“总之，不是喜欢你能做到哪些事。”
费临：“好吧，我知道了。”
费临拿了个平板看文献，这一整天沈别开了很多个小会，签了很多文件，回了很多消息，忙忙碌碌一直到七点多，太阳快要落山。
他们已经辗转到了研究院。那边办公室楼层要高一些，从窗户看出去，太阳正在别的楼栋的顶上一点，黄橙橙的天幕上一个亮白的圆。
一个橘子味的落日。
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橘子味的落日，吃着外卖。
回想一天的经历，费临忽然感叹：“沈别，你做的事情真有意义啊。”
沈别：“你又想到什么了？”
费临：“你看我吧，我当医生单纯图自己爽，但是你是真的为了别人。”
沈别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很难说的，不论你的出发点，你的手术结果就是直接救了一个人的命，有时候那一命背后就是一个家庭。”
“但是我……怎么说呢，宏观上来说我可能是帮了更多了，但具体到个人身上，说不好是救他们还是榨干了他们。”
“榨干？”费临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沈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放下外卖盒，说：“比如开发一个新药，前期投入得花大量人力、物力、金钱，那药出来了肯定得赚钱，中间一个又一个的环节里都要赚钱，那最后其实都算到病人头上，因病致贫其实也算另一种病了。”
“可是赚不回投入的钱，那谁又继续做研究？所以这是个暂时很难打破的僵局。我们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哪怕你是图自己开心，也不要否定你的行为本身带去的意义啊，亲爱的。”
费临竖起耳朵：“你刚才叫我什么？”
沈别放缓了语调，枫糖拿铁一般磁醇的声波震动空气：“亲爱的。”
“唔……”啧啧的水声从唇舌间传出。
橘子味的落日缓缓西沉。
-
星期一，迈巴赫停在三院的车库里。
费临扶着腰努力跟上沈别，沈别走了一段之后感觉身后空了，转身发现费临落下一大截，他有点抱歉地问：“你，你还好吗？”
费临垮下脸：“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你再这样我要搬家了。”
“对不起啊，”沈别诚恳道歉，停下来等费临，“要不我背你？”
“我背你个大逼兜……”如果这时候手里能有根棍子，费临直接就要挥上去了。
这个狗男人之前怎么说的？“我希望你是愿意的，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不想你因为喜欢而委屈自己做什么。”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呐！
他嗓子都哭哑了各种求饶都没个屁用，沈别用领带给他反手绑了个方结。
方结，进外科学的第一个结，缝针的结那必然是不能随便掉的，那是怎么挣都挣不掉的。
诚然，也经历了一番挣扎，最后那个结打太死了，只有把领带剪开，活生生浪费一条领带。
两个人龟速挪动到了平层，碰上了护士长程静。
程静礼貌打招呼：“早上好啊教授，主任。诶……主任你手腕怎么啦？”
费临微不可察地叹气：“最近不是有什么外科技能大赛吗，我在练打结，腱鞘炎发了。”
“啊？哦……”程静迅速思考了一下腱鞘炎怎么才能出现这种痕迹，但是谨慎的职场脑告诉她不该追问的别问，于是顺着费临的话问，“那一分钟能打多少个结啦？”
费临闭目深呼吸：“……”
沈别帮忙救场：“一分钟两百多个吧。”
三个人一起进了电梯，程静挠挠脑袋，一分钟两百多个结……佛山无影手？不是，主任在神外也就缝缝脑膜，慢工细活，到泌尿外基本上没有需要缝针的地方了。
一分钟两百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