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不是很喜欢开灯, 天花板边缘修了下沉的一圈,装上暗蓝色的幽光夜灯, 通常晚上在家都只开夜灯。
冷蓝的光把沈别的脸分割成一明一暗两边, 打闹之中,费临早已摘下了眼镜,低头垂望着那张模糊的脸。
身体相贴的地方告诉费临, 哪怕现在看不清, 但他眼里一定也有相同的热情和渴望。
倦意和困意逐渐被另一种生理取代。
“沈别。”费临缓缓前倾,一掌撑在沈别脸侧, 两人的气息胶着黏腻,另一手压在沈别的喉咙上, 感受颈动脉有力的跳动,“为什么……你表现得一点都不像喜欢了我很多年的样子?”
费临眨眼睛的时候,睫毛簌动。
咽喉的滑动被手掌微微阻碍,多巴胺疯狂释放。
“应该是什么样子?”沈别平静而依恋地望着费临, 双手还拖着费临的腰,心脏平稳有力地跳动,理智和野火都在撕咬他, 这是另一种冰火两重天。
夏天的闷热充斥着房间,费临的手像甘冽的清泉流淌过他的咽喉, 太阳直晒的巨石灼烫难止。
“爱是互相吸引, 身体和身体,头脑和头脑,灵魂和灵魂……我之前,我, ”费临说完顿了顿, 散焦的眼神里流过一丝很薄的羞赧, “我看到你就忍不住,连在办公室都想……”
费临想说干你,但是一想到大概率自己才是被干的那个,就卡壳了,卡完之后输出了他穷尽脑细胞能想到的词:“交媾,想交媾,你们文化人这么说是吧。”
沈别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可以点到即止呢?”费临眯起眼睛表示迷惑,“如果不是看你真的很忙,我想不通……”
沈别欲言又止。
费临继续说:“你这样冷静显得我很荒淫,我跟你讲,要不是看你是学长,又是领导,科研又比我厉害……我是不会让你在上面的。”
因为倾身低头的姿势,血流让费临额上的青筋变得明显,沈别看得喉头一热。
沈别很恍惚,十数年的记忆像江河,它早已过了汹涌地拓宽河道的时期,它漫过平原,容纳了他在这个青年身上的所有悲欢,最后汇聚进大海,变得柔顺安稳。
时光真是无尽奇妙的事物啊,十年之间便已有许多变化,医学、科技……生活的方方面面日新月异。
那张20岁的脸庞逐渐和面前的这张脸重合,他竟好像还是那个少年,从零几年灰扑扑的记忆中走出来。
“因为,那天,你里面一直很紧张,”沈别抬起手抚摸过费临的额角、侧脸,“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等等也没关系,我希望你是愿意的,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不想你因为喜欢而委屈自己做什么。”
“当然,我也很想,非常非常想。”沈别微笑着补充。“做梦都想。”
“第,第一次……不太熟。”费临低下头亲吻沈别的鼻尖,“教我。”
超声检查虽然不是一个临床大夫的专业技能,但是超声报告上总会打上一句“请结合临床”,沈别作为泌尿外科的教授,主任想学,当然得教!
沈别抱着费临回了卧室,临床。
嘱患者取左侧卧位,括约肌一寸一寸打开,探头涂上晶莹的耦合剂,频率10MHz。嘱患者充分暴露下腹部至耻骨联合,然后探头扫查精阜上下水平横断面,扫查正中矢状断面和两侧矢状断面。
如果想要图片成像得更清晰,最后那一下取膝胸位。
尽管沈别极尽细致温柔,费临还是脸色发白眼睛发直。
天色渐露鱼肚白,费临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什么都不愿想,偏头看着落地窗外蒙蒙灰白,最黑暗的黎明已过。
沈别打了一盆水过来帮费临善后,费临眼锋恶狠狠扫过沈别。
费力地举起手,想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结果手腕脱力作罢,只能咬一口空气以示威严,连腮帮子酸到发苦。
费临索性把头埋进枕头里。
沈别失笑,伸手拨乱费临的头发:“不好意思。”
“你……”费临悲伤地发现,连声音都嘶哑,他信了他的“愿意”的邪,有些话在沈别耳里就是个屁。“你休想……”
费临的声音嘶哑干裂,再说下去喉咙就痛了。
“好,我休想。”沈别取下毛巾在盆子里绞洗,听到几句低哑怒骂。
第二天是周六,沈别才敢这么放肆,清理完满室狼藉之后,他也终于可以倒头睡一觉。
结果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星期天早上,金色阳光覆上眼睑,费临眼皮闪动,抬手挡在眼前,睁开了眼睛。
费临想转动身体,感觉到腰间一道禁锢。
“卧槽,你盯着我看干嘛?”费临余光刚一扫过去,看到沈别睁大一双眼把他盯着。“吓死我了。”
“感觉好些了吗?”被单之下,沈别的中指顺着费临腹肌的纹路缓缓滑动。
费临迅速而精准得抓住了那只手:“不行,真不行了。”
“你不是说,我不像喜欢了你很久的样子。”沈别的手被制住,于是指尖开始画圈,“那我来当那个荒淫无度的人呗。”
“不不不,不需要了。”费临一边推开沈别一边往旁边蹭,“节制节制,我们提前用完半个月的额度了。”
费临吞了口唾沫:“泌尿外科的医生不能自己先病了。”
“好,那你下次OK的时候跟我说。”
沈别笑得很温柔,但费临这个时候已经看透沈别了。
“气死我了。”
费临越想越气,感觉沈别什么好处都占完了,然后刀枪不入地说一声好,他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恢复体力的费临一个猛扑压到沈别身上,在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疼疼疼!你属狗的吗费临?”
“汪汪汪汪汪汪!”
“……”
沈教授身残志坚拖着被费临咬过的病躯,起床做早饭。
他也不怎么下厨,但是煮个稀饭还是没问题的,沈别他妈时不时会送一些自己做的包子、饺子之类的东西来,方便他加热就可以吃。
沈别蒸了八个酱笋包,盛了两碗稠粥并一叠泡菜到厨房的餐桌上。
费临正好洗漱毕,换完衣服过来坐下,惊呼:“好精致的包子。”
“我妈包的,你吃。”沈别拉开凳子坐下,支了个平板看前晚被打断的邮件。
费临家是费长书烧菜做饭,赵林钟独爱一道糖醋排骨,费长书炒糖炒不好,她只有自己专精了这一道。费临认定至少江州的女孩子是不怎么需要烹饪技能的。
“你妈妈好厉害。”费临一口炫掉一个,“卧槽,好吃绝了!”
沈别慢条斯理地吹了一口粥面,浅啜一口,夹一颗泡菜粒,再浅啜一口,看得费临十分着急。
沈别解释:“我妈是榕州人,那里笋多。”
“哦……你们家,对了,沈别,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你家。”费临火速炫完了所有的笋包,擦擦嘴,“你也不了解我家。”
沈别分神一愣,脑中闪过“带费临回家”或者“跟费临回家”的各种安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嗯?大清早你有什么客人?”费临端起粥开始喝,凉了一阵,温度刚好,稠糯香甜,带着淀粉本身的回甘,他真是捡了个宝。
“大公子早呀!”大门退开,一个提着木香,穿着棉麻长裙的女孩子颔首。
“早。”沈别点点头,侧身让人进来。
“大公子?”费临目瞪口呆,目光询问沈别。
沈别往回走跟他解释:“我们家比较老套,唉,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这是?”费临头没动,眼珠缓移,示意那个方向。
沈别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司香师,就是供香,房间、衣服每周都有人来熏,洗漱用品也是他们调过的。”
费临闭眼按着太阳穴,消化着这个名词:“所以你身上那个淡淡,像香水又不是香水的味道,是她熏出来的。”
沈别点点头,费临咋舌:“富贵人家……”
吃完饭之后,沈别在厨房洗碗,费临就在卧室围观“司香师”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熏,然后感叹自己活得真他妈粗糙。
难怪从一件沈别开始,就觉得他莫名高高在上,一身说不出来的贵气,那个词怎么说的?矜贵,对,矜贵,吃石榴要一粒一粒吃那种。
还老是对他“不要说这个”“不要说那个”。
费临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之前觉得他们家开公司做生意,不说富贵豪门,多少算个家里有矿。
“你这什么表情?”沈别看到费临一脸苦色。
费临转头:“你妈会不会对我说‘这是500万离开我儿子’?”
“你会吗?”沈别反问。
“啊?”这对话逐渐离谱,费临被莫名一岔,仔细想了想说,“不会,我会说‘这是500万你儿子我要了’。”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沈别一手轻轻拍上费临的后脑勺,“我妈是个人类学家,早年一直在搞田野调查,她退休之后我见她才多一些。她不太擅长……呃,怎么说呢,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和你挺像的哈,嗯,所以你放心,啊嗷别打别打……”
司香师一脸看透的表情,压着嘴角继续工作,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啊!”沈别被费临锁着脖子拖到客厅,一个劲儿认错,“你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真的,至少不会当着病人的面说要嘎人家腰子了……嗷嗷啊……”
“你说教我也没教。”费临松了手板着脸。
“后来太忙了,而且确实不知道怎么教,怎么扳过来那根弦。但是你现在,能感觉到那个语境了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费临点点头。
两个人站在客厅落地窗前,江波澜澜。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去关注病人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可能是生死一搏的顾宁宁,是问爸爸会不会死的小丫头,是说生病好没尊严的老阿姨……
亦或是。
费临侧目看看身边的沈别,晨光照过来,勾勒出沈别侧脸一线。
生命原来如此炽热,在他们交融难分的时候,在云端坠谷的时候,在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沈别的时候。
很难想象,他,变成它。
接受不了。
不知为何,费临想到了曾经的一个病人。
一个老爷爷,从神外转去了ICU,他值班的夜里去ICU看了一眼,遇上他突发气胸,氧饱和度最多最多也就只能维持到90%,过了一会儿开始出现谵妄。
老爷爷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眼里泛着泪光。
费临无比清晰地回忆起那张无法开口的泪眼,他好像是清醒的,又好像是无神的。
如果他是清醒的,那独自面对无尽的孤独和未知时,多害怕啊。
害怕?我居然也会这么想了?费临感到惊奇。
费临:“沈别。”
沈别:“嗯?”
费临:“你说生老病死,老苦是什么苦啊?”
沈别深深地凝望着费临的眼睛,然后五指从他的指缝见穿过,抓握起费临的手:“是隔绝的苦。”
“同龄的人逐渐离开,逐渐听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逐渐被这个世界抛弃,一个人走向黑暗的未知。”
“所以啊,我们有时候,是他们和未知之间的那堵墙。”
费临捏紧了沈别的手,用自己带茧的指腹去厮摩沈别细腻的掌心。
“我知道了。”
“对了,”沈别突然冲费临扬扬下巴,“刚看到邮件,下周末江医大60年校庆,一起回去看看吧。”
“什么邮件,我怎么没有?过分了吧!我可是跟你肩并肩的男人!”
“嗯,因为要我做演讲,没有关系,可带家属。”
“谁是你家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