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瓒努力仰着脖子好累, 他抬手揉揉脖颈,而后一手托着外套里的粥碗, 一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在这坐了太久, 腿都压麻了,起身的时候痛苦得呲牙咧嘴。
他活动活动腿脚,边抬眸看向对面的江白榆。
江白榆背后的屋里拉着窗帘,今天天色本来又暗, 显得门后更是黑压压一片。
江白榆就站在灰扑扑的阴影里, 他头发稍微有点凌乱, 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眼睛和脸颊都因为高热染了点红。
他立在门后, 直勾勾看着陆瓒, 眉头轻轻皱着, 似乎有点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要把我拒之门外吧?外面还下着雨, 我蹲这等好久了, 你别太残忍。”
陆瓒说了这句话,江白榆似乎才回过神。他停顿片刻, 侧身让开了点。
陆瓒知道这是让自己进去的意思, 他高高兴兴拎起书包,进去时, 莫名有种自己成功踏入江白榆领域的成就感。
身后的门被重新关上, 随着门锁卡扣的轻响,陆瓒把书包放到墙边,先拉开了自己的外套拉链, 变魔术似的把那盒粥从怀里拎出来。
他用手掌试试盒子的温度, 还好,还热乎着。
他把袋子递给江白榆:
“给你带的, 快快,趁热吃。”
江白榆从他手里拎过袋子。
他垂眸盯着盒盖上白腾腾的雾气,略微有些迟疑。
陆瓒以为他又要拒绝,连忙恐吓道:
“为了它不变凉,我可是一直抱着呢,你不喝我的努力就会白费,白费了我就会很伤心,伤心坏了就拿根绳子吊死在你床头。”
说着,陆瓒换好鞋子,见江白榆还没有动作,索性又把那碗粥抢了过来。
他抱着粥到餐桌边,把盒盖给他打开,取开一次性勺子,还给他拉开椅子:
“吃吧哥,没下毒,我在你家附近集市里那个粥饼铺子买的,皮蛋瘦肉粥,还有灌饼……呃就是这个灌饼闷久了好像有点趴,可能不比刚出锅好吃了。”
陆瓒一进屋子就叭叭叭说个不停,他像团红色小旋风刮来刮去,连带着向来死气沉沉的屋子仿佛都鲜活了很多。
江白榆看着一团鲜红色站在眼前,莫名有种不真实感,所以,在眼前人说话的时候,他将手稍稍背在身后,用指甲用力按按自己的掌心。
有点疼。
“……没事。”
江白榆松开手,大概是咳久了,他嗓音比平时要低哑很多。
他走到桌边坐下,默默拿起勺子,在陆瓒期待的目光中舀起一口粥。
是热的。
对面,陆瓒见他吃了,就没再出声打扰,到了这时候,他才有空环视一番这间小屋。
江白榆的家并不算大,陈设不多,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房间到处都码放着书和其他一些杂物,显得有些局促。加上家里的窗户被厚重窗帘盖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更给人阴沉拥挤的感觉。
陆瓒看了一圈,最终,他的目光顿在墙角处一个木架上。
那木架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中是一个女人的黑白头像,她目视镜头,微微笑着,光看相片,都知道她一定是一个温柔又美好的人。
这是江白榆的妈妈吧。
陆瓒抿起唇,悄悄看了眼江白榆。
虽然都是相貌出众的人,但江白榆和他妈妈长得一点也不像,甚至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给人的感觉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瓒看着那张照片,稍微有点出神,直到他听见江白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瓒。”
“嗯?”
“你怎么过来的?”
陆瓒脑子一抽:
“我……我坐公交车到三十五路车站,然后走路过来的啊。”
“……”江白榆似乎有点无语:
“我问,谁带你来的。”
听见这个问题,陆瓒心里警铃大作。
他事先答应过宁渲绝对不能把她供出去,所以此时,他在心里跟江白榆道了个歉,然后跟他撒了个谎:
“我,我在妙姐那里要的地址,自己找过来的,我来给你送假期作业。”
说着,像是想证明自己,陆瓒拉开书包从里面翻出江白榆的练习册,和新发的试卷:
“都在这了,作业给你记了个便签纸贴在数学题册里,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要写哪。”
“嗯。”江白榆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谢谢。”
说着,他摸摸自己的长裤口袋,又看看手边,像是在找什么。停顿一会儿,才反应很慢地起身进到自己的房间,拿着手机走出来,低头在屏幕上点点。
陆瓒看着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刚想问,却见自己的手机亮了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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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瓒愣了一下:“啊?”
江白榆抬眸看他一眼:“粥钱。”
“……?”
“收了。”
“不要。”陆瓒直接点了退还:
“我是来关心同桌的,又不是来给你跑腿送饭的,少跟我客气。”
江白榆刚才那句“谢谢”,听得陆瓒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跟他划清界限的行为也让他有些不开心。
最关键的是他还说不了什么,只能在心里掐着江白榆的脖子问他有没有心。
好在那钱被退还之后,江白榆没再坚持,只皱眉看了他一眼,乖乖坐下继续喝粥。
陆瓒也没再说话,他拉开椅子到江白榆对面坐下,觉得看着人家吃饭也太奇怪了,只好低头继续玩他的手机小游戏。
江白榆吃饭向来很安静,不会弄出乱七八糟的噪音,大概是因为病着难受,他今天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陆瓒已经厌倦了手里的小游戏,慢到他快要以为江白榆是不是吃着吃着睡着了,对面的人才放下勺子,开始收拾包装盒。
让人家一个病号收垃圾也太不是人了,陆瓒连忙抢过来:
“你放着,我来。”
“?”
江白榆其实想说,他只是发了烧不是断了手,但他见陆瓒那紧张的样子,还是抿抿唇,把话又咽了回去,配合他乖乖坐在椅子上当残疾人。
陆小少爷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又抽纸擦桌子又收垃圾,忙得团团转,不让他做他还急眼。
江白榆无奈,劝不住,只能看着他笨手笨脚转来转去,最后穿上外套拎着垃圾走到了门口,空不出手,要他帮忙开门。
江白榆走过去,从他身侧伸出手,绕过他拨开了门锁。
“谢谢啊,你休息吧,我先……”
陆瓒像是想不到该说什么,话没说完就拎着垃圾走了。
江白榆应了一声,目送他走后,才抬手关上了门。
房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有的人来的时候像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一阵风。
江白榆微微垂下眼,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回房间。
这么多年,除了一些亲戚,没什么人进过这间屋子。
当然,也根本没有人愿意进来这个连“家”都不算的地方。
江白榆不知道陆瓒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特意找来这里看他。
他刚才不该让他进来。
江白榆有点懊恼。
今天是他脑子不太清醒,以后不会了。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太纠结以后,毕竟,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不会……
“叩叩叩——”
身后的门重新被人敲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江白榆乱糟糟的思绪蓦然凝滞,后来,手机的语音通话提示响起,他摸出手机按了接通,听筒里冒出来的声音和门外人的不满重叠:
“江白榆,我就出去丢个垃圾,你把我锁外面干嘛?”
这声音像是给江白榆停止运转的大脑按下了启动键,他刚才没想完的半句话也在此时重新清晰——
毕竟,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不会再回头。
“江白榆,干嘛不说话,你今晚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不然我……”
电话里的声音要比门外晚半秒钟,一墙之隔的走廊里,陆瓒面对冷冰冰还上了锁的门,又气又茫然。
他刚准备对着手机再威胁几句,但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就又打开了。
江白榆靠在门边,露出半边身子,眼睛因为高热有些发红,但神情依旧清冷。
他看着他,像是有点不解:
“不是要走?”
“你烧糊涂了?我连书包都没拿,再见都没跟你说,怎么可能走。”
“……”
江白榆观察着他的表情,烧久了的脑子有些迟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试探似的问:
“……你现在说?”
听见这话,陆瓒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江白榆什么意思,他有些破防:
“说什么,说再见?”
陆瓒深吸一口气,想怼点什么,但看见江白榆的表情,又开不了口。
他那口气只能憋在心里,低着声有点无奈地问:
“江白榆,你是有多嫌我烦,这么急着赶我走?”
江白榆神色微动,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撇开视线。
陆瓒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说:
“让开,书包还我!”
说着,他还抬手推了推门。
原本,陆瓒以为江白榆抵着门,所以推时稍微用了点力。结果没想到这一把下去,门被他轻松推开,连带着门口的江白榆也朝后踉跄了半步,后腰撞上了身边的小柜子才不至于摔倒。
而后,他抓紧柜子的边缘稳住身子,皱起眉抬眸看向陆瓒。
那眼神又可怜又哀怨,见他那样子,陆瓒人傻了。
不会吧,这么柔弱吗?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江白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于是大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头发。
陆瓒冲过去的时候,很明显能感觉到江白榆想躲。
但他不可能给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家伙逃跑的机会,他一把拽住江白榆的衣领,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今天外面很冷,陆瓒在外面站一会儿,手也没多暖和。
在贴上去的时候,他感觉江白榆似乎颤了一下。
但他没在意那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下另一人的温度。
“……江白榆,我饿了,你给我煎个蛋呗,就用你这脑门。”
陆瓒瞪了他一眼,而后放开他,随手带上门,又拉住他手腕把人往房间带:
“烧这么高还在这逞能,我真服了你了。还赶我走,拿完作业喝完粥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嘿,我告诉你,我陆瓒一百二的身子一百五的反骨,今天还就不走了,你把我从窗户上扔下去我都给你爬回来。我真想不通,你病成这样,不去医院就算了,来个人照顾你你还往外赶,你看看你自己,林妹妹似的推一把就要倒,你这样离得了人吗?半夜睡觉把自己烧死怎么办?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陆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语气比平时冲,也比平时急。
他脾气其实很好,对身边人的容忍度很高,平时几乎不怎么生气,但今天他确实有点恼火,因为江白榆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人都要烧着了,浑身上下只有嘴硬。
他一把把江白榆按到床上,态度不是很好地拉着被子把他裹成卷饼。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江白榆一直微微皱起眉盯着他看。
陆瓒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又要说点不中听的话,为了避免自己听了更生气,陆瓒抢在他开口前就凶神恶煞道:
“闭嘴啊,江白榆,别烦人。”
“……”
江白榆皱眉皱得更紧了。
他挣扎了一下,想是想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但陆瓒早防着这一手,故意把被子卷得死紧。
江白榆的抗争宣告失败。
他像是不愿再理陆瓒,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看他这小模样,陆瓒没绷住,笑出了声。
可能是这笑声戳痛了床上的卷饼,很快,陆瓒看见江卷饼艰难地给自己翻了个面,用后脑勺对着他,真不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