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明这套老房子阳台和客厅是通着的, 两边象征性有一堵一人宽的墙,段泽燃把池野堵在角落里,池云明这会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你胡闹什么?”池野推了段泽燃一下。
“你带商易安来过几次?”段泽燃单手撑在墙上, 挡住他的去路, “两次?三次?还是更多?”
“没完了?”池野压低声音, “躲开。”
段泽燃挑了下眉梢,“看来是三次以上。”
池野抬眼瞪着他,从上面俯看过去显得他眼睛大大的, 特别无辜。
“池伯伯就在外面, 你要是不想让他看到,就乖点?嗯?”
池野呼出口气, 亲一下又不能掉肉,都是成年人, 没必要扭扭捏捏, 他仰起头向前凑了下,段泽燃没动。
两人身高相差十几公分,他只能稍踮起脚, 手搭在段泽燃肩膀上。
唇刚要触碰, 段泽燃却一抬头,躲开了。
“你!”池野有点小恼火,头一偏,脚也落了下去, 人瞬间矮出一截,挣着就要往客厅走。
段泽燃忙低头吻他,“逗你呢, 气性怎么这么大?”
“我气性大?怎么不说你讨人嫌?”池野有点臊得慌。
段泽燃像没听到他的话,捏住池野下巴, 把人控制得更死了,低头吻过来时还轻轻咬了池野嘴唇两下。
“唔……”池野用力推他,余光就看到池云明背着手站在旁边看他俩。
老头眉头拧到一起,看了两三秒,实在没忍住,走到他俩身后,“唰”一声拉上了纱帘,“外面都能看见,你们俩这么大人,也得稍微注意下影响。”
段泽燃这才抬起头,餍足地抬指抿了下嘴角,眼中竟含着点干坏事得逞的笑意,“知道了池伯伯。”
池野恍然,刚自己说不想让池云明看到,段泽燃就偏故意弄出动静把老头引过来。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机了?简直像到处宣誓主权的狮子。
池野一把推开他,把手里攥碎的辣椒丢进垃圾桶,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
家里多个人确实热闹不少,平时过年只有池野和池云明,而且宁城早就实行了禁燃烟花令,往年大年三十都是冷冷清清。
今年热闹不少,段泽燃怕自己厨艺不行,还叫来厨师做了一桌年夜饭,下午时候曲博松也带着女朋友过来帮忙贴对联、贴窗花。
阳台上挂起了红灯笼,池云明非要在窗户边再围上一圈彩灯,弯弯绕绕又缠到晾衣杆上。
大家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晚上六点多这帮人才散了。
池云明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就等八点的联欢晚会。
池野挺感慨的,长这么大,他对春节并没太多感触,小时候倒是挺热闹,后面就变成看别人家欢天喜地,他自己置身事外。
池野点了支烟,打开窗子吹着北风,看小区里万家灯火。
入眼都是喜庆的红,楼下时不时能传来小孩的嬉闹声。
“怎么?喝多了?”段泽燃走到他身边。
池野迎着风呼出一口烟,“现在的小孩真可怜,估计都没见过鞭炮什么样,我小时候,只要一过年,家里的鞭炮、烟花都是我放。”
池野晚上少喝了点红酒,也就一杯,除了眼睛看起来潮润润的,根本瞧不出一点醉意,“毕竟家里没男人嘛,我妈胆子又小,每次放鞭炮她都跑到二楼,躲在卧室里看我。”
他说完,低头看着指尖燃起的小火星,“后来到了池家,我就只有看得份。”
段泽燃抬手,轻轻揽住池野肩膀。
池野回头瞄了池云明一眼,“我小时候他那么苛待我,现在我还得给他养老送终。”
他无奈摇头笑了笑,“好多事,老天爷可能是注定的吧。”
“嗯,”段泽燃在旁边接了句,“就像你和我。”
“大哥,”池野肩膀一动,甩开了段泽燃,“你最近怎么了?没事吧?”
段泽燃笑了声,“走,穿衣服,我带你去镜湖滑冰。”
“啊?”池野觉得自己该是听错了,或者段泽燃是真的有事,“大年三十晚上,你带我去镜湖滑冰?”
“对呀,平时那儿人多,大年三十肯定没人。”他说着,关上窗子就拉池野往屋里走。
段泽燃撑着手杖,他右腿各个关节弯曲度都不好,走起路来腿几乎是打直的,就显得脚跛得特别厉害。
“不是,”池野从背后盯了他一会,“那边玩的地方开不开咱们先不说,就您这腿脚,怎么滑冰?”
“你居然歧视我?”段泽燃从衣柜里拽出池野最厚的羽绒服,“那边有能坐着滑的东西,我肯定擅长。”
池野被他逗笑,段泽燃确实变了不少,以前他避讳的,从不肯提及的事,现在也能拿来当笑话一样说出口,“行,反正在家呆着也没意思。”
两人安顿好池云明,都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少,包得简直像两颗粽子。
镜湖离宁城市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大年三十的夜晚,平时最繁华热闹的街道此时畅通无阻。
车厢里暖气开到最大,电台放着《恭喜发财》,路灯下装点着红灯笼,连冬日夜晚的空气都变成了暖红色。
过年真好,池野心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个想法。
“你小时候也会放鞭炮吗?”他歪过头,一双前珀色的眼睛滴溜溜盯着段泽燃。
“嗯,会。”
段泽燃小时候,父母都在身边,外公也很宠他,每年过年一大家子人,特别热闹,但细细想来,鞭炮这种东西段永康从没让他碰过,说是担心会伤到他。
这么看来,他比池野要幸福得多,池野打小就没怎么感受过家庭的温暖,现在却依然能成为内心这么柔软的人,确实让人心疼。
两人聊着天,不到四十分钟就来到了镜湖边上,平时灯火辉煌热热闹闹的冰上乐园,今天全熄了灯,黑得那叫个透彻。
“我说什么了?”池野下车,顺着湖边的缓坡向下走,“连旁边租冰鞋的都关了,谁大年三十来这玩啊?”
段泽燃跟在他身后,冰上乐园完全关了,连湖边那些小摊贩都收起了东□□留一大片空荡荡的冰场。
池野小跑着滑到冰面上,动作还有点小帅,但帅不过三秒,他就失去了平衡,左摇右摆差点摔倒。
“你小心点!”段泽燃在身后大声喊。
“诶,你千万别过来,太滑了。”池野转回身,企鹅似的往回走。
段泽燃站在湖边看他,十几米距离,池野扭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段泽燃伸手拉了他一把。
“太冷了。”池野呼出口白雾,睫毛瞬间结了霜,他玩得挺开心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池野刚准备再次冲向冰面时,湖对面“嘭”“嘭”两声巨响。
他吓得倒退两步,正撞进段泽燃怀里。
漆黑的夜幕下,香槟色的烟火炸开在天际,绽放时几乎将整个镜湖点亮。
池野仰起头,盯着空中的烟花一动不动,他眼里盛满细碎的光,璀璨的夜幕下,两个人拥在一起。
接连又是几声巨响,烟火如瀑布似流苏,从漫天星河倾斜而下。
天地间连成了艳丽的光,似要将黑夜都驱散。
“好美啊。”池野不由感叹一声。
段泽燃偏头去看怀里的人,“喜欢吗?”
“你准备的?”池野诧异地瞪大眼。
“嗯。”段泽燃拉着他,小心翼翼走到冰面上,“市区里禁烟花,最近的烟火燃放点就在这了。”
他拉着池野走到一个纸箱旁,“看看里面有什么。”
湖对面的烟花还在继续放着,像给漆黑的夜点上五颜六色的光。
纸箱里放了很多小烟花,都是以前街边卖几块钱一个那种,小陀螺、仙女棒、万花筒……零零碎碎十几种。
池野拿出两个陀螺,用打火机点燃。
小陀螺在冰面上飞速转了起来,洒出一地亮闪闪的火光,天上有星河,人间有烟火。
段泽燃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
池野兴奋坏了,每种烟花都拿出来,在冰面上摆成一排,又拿出根心形仙女棒,费了好大力才点燃。
“这个给你。”他转身向段泽燃跑过来,手里的仙女棒蹦出点点火花。
“你慢点。”段泽燃去扶他,冰面上很滑,池野踉跄好几步,才把小烟花交到段泽燃手中。
段泽燃掏出手机,举起烟花,心形光圈里,隐隐约约透出池野的背影,还有如少年一般笑着的侧脸。
浩瀚夜空点缀着五彩斑斓的光,可所有的光,都是因为那个人而点亮。
段泽燃发了条朋友圈,文字写着:星河漫野,人间璀璨。
下面就是这张仙女棒,隐约能看到池野模糊的背影。
“你快看!”池野把箱子里十几种烟花全点燃了,湖面上亮起一道绚丽的光线。
池野小跑着滑向段泽燃,可显然他没计算好距离,“唉!你躲开!”
他大声嚷着,可脚下根本刹不住。
段泽燃没有躲,而是张开双臂,两人撞得抱在一起,连着不知转了多少圈,最后还是在池野的一阵哀嚎声中摔了下去。
“哎呦——”段泽燃被池野压在身下,后背重重撞在冰面上,“咳咳,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池野的腿和胳膊都被段泽燃压在身子下,“刚让你躲开你不躲!”
段泽燃忍不住笑起来,“我躲开你就撞树上了。”
“我哪有那么笨?”池野想抽出胳膊,在段泽燃身上扭来扭去。
段泽燃一把捏住他腰,“你就不能安分点?”
空中炸起一团粉色的烟花,星点坠落时,像洋洋洒洒的樱花瓣。
池野看着段泽燃眼中映出的光,原来真真正正抓住一个人,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事件很幸福的事。
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段泽燃唇边,“新年快乐,泽燃哥。”
“新年快乐,我的宝贝。”
*
朝夕相处对于建立感情的确有奇效,尤其再赶上个喜庆的节日,几乎全天都黏在一起。
可段泽燃发现,虽然池野在慢慢接受他,但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池野似乎比以前要紧张得多。
具体什么表现他也形容不出来,也许是不经意间一个眼神,也许是很隐秘的一个小动作,甚至是某些说话时的语气。
他总觉得,池野的某根弦在越绷越紧。
“今晚毕知时约咱俩吃饭,说要带他女朋友给我见见。”池野在段泽燃身边的沙发坐下,“正好李阿姨晚上也回来了。”
段泽燃:“好,定好饭店了吗?”
“他说定了家他女朋友喜欢的饭店,好像是杭帮菜。”池野打开微信,毕知时已经发来位置,“普宁桥边上,离这不远。”
晚上池野开的车,他们俩提前到了一小会,毕竟第一次见好哥们的女朋友,怎么也不能让人家俩等。
这间饭店装修风格挺小资的,三层楼都是包间,毕知时定的在二楼。
没一会毕知时就带着女朋友来了,女孩名叫莎莎,是名大学老师,长得温文尔雅,笑起来还有点腼腆。
说实在的,池野一直认为毕知时会喜欢浓妆艳抹,社会一姐那种类型,莎莎和他心里想的反差有点大。
“可以啊,这么好一姑娘都被你骗到手了。”大家相互认识了下,池野就开始调侃毕知时。
“那是,而且啊,就这一个。”毕知时还挺得意的,“我得跟你学学,”他瞄了段泽燃一眼,“也准备一棵树上吊死。”
段泽燃低头笑了下。
“什么呀?”池野不干了,“小心我把你小时候的花边趣闻都给莎莎抖出来。”
四个人在一起开开玩笑,喝点小酒,气氛还挺不错的。
段泽燃看吃得差不多,起身跟池野说出去一下。
第一次见毕知时女朋友,没有让人家请客的道理,池野是这么想的,看来段泽燃该是跟他想到了一块。
这种根本不需要提前沟通,又完全明白对方心思,知道对方要干嘛的感觉的确挺不错的,不是简单一个“默契”所能概括。
毕知时见段泽燃出了包间,立刻忍不住问起来,“你俩现在怎么样?彻底和好了?”
“没啊。”池野夹了个虾球。
毕知时好奇,“过年时候他不是一直在你爸那住吗?”
“住又不代表和好。”池野戳戳盘子里的虾肉,“我还没彻底想好,再等等吧。”
“不是,”毕知时眉头一皱,“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没想好啊?而且我看他现在对你真的上心不少。”
池野其实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也明白心里对段泽燃的感情,可这种感觉越清晰,反而让他越发瞻前顾后。
“等等吧,不着急。”
毕知时把筷子一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人们总说旁观者清,毕知时真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旁观者,开始苦口婆心劝起池野。
段泽燃出去已经有一会,池野看看表,差不多有半小时,可人怎么还不回来?
毕知时还在他对面喋喋不休,可池野的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就算结账在一楼,就算他腿脚不太灵便,这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
池野翻出手机,先给段泽燃发了条消息:干嘛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等了五分钟,段泽燃那边还是没消息,池野拍拍毕知时肩膀,示意他先停下,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出了包间。
他连着给段泽燃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又跑到楼下问了收银员,说他们包间已经结过账,而且结账的人就是段泽燃,可结账时间是半小时前。
池野又找到二楼的服务员,问她刚刚有没有见过一个腿脚不大好的人,或者有没有人摔倒之类的,服务员都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
刚刚人还在,短短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段泽燃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池野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胃里又开始翻腾着向上涌。
他靠着过道的墙壁,觉得连心都在开始打颤。
为什么?为什么过了七年,自己突然又会有这种感觉?
池野掌心不断冒着冷汗,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可给段泽燃打电话、发视频,又像之前一样,完全沉入海底。
“段总,希望以后有机会,大家真的能坐到一起合作。”
旁边包间的门打开,段泽燃被几个人簇拥着走出来,“好的,一定有机会。”
池野转头呆呆地看着他们,看他们相互寒暄,看他们脸上挂着畅意地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傻子。
段泽燃和那帮人分开,这才看到池野,“小野,你怎么在这?”
池野抬起腥红的眼,咬着牙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