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里的人谁也没敢说话, 池野盯着孟律师,觉得眼前的一纸离婚协议好像笑话。
孟律师把协议书又递近了些,“池先生, 段总是为您考虑才……”
“这他妈叫为我考虑?”池野“腾”一下起身, 抬手拍开面前的那沓纸。
纸片纷纷扬扬散在地上, 旁边的小助理吓得身子一抖,忙去捡地上的协议。
“我要给段泽燃打电话。”池野掏出手机,因为掌心出汗, 指纹解锁解了三次才打开。
可屏幕亮起, 入眼的就是他和段泽燃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那条“想你了, 今天特别想。”简直像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穿进池野心脏。
他慌乱地退出界面, 通话记录里第一条就是段泽燃的号码, 他拨过去,在无限漫长的“嘟嘟”声里等待,一次、两次、三次……
段泽燃依旧没有接, 再拨出去, 池野的手都在发抖,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段泽燃根本不会接他的电话。
“池先生,”一旁的孟律师劝道:“您还是把协议签了吧, 否则判决书一下,延津城停工,您也会受到牵连。”
他走到池野身后, “玉琼的股份我会尽一切努力帮您争取到,但您一定不想刚拿到玉琼就面临债务风险吧?”
池野冷笑一声, “地是池云明买的,是他违法!凭什么让段泽燃承担损失?”
孟律师推了下眼镜,“话虽然这么说,但池家和段氏集团签署了联合开发协议,风险共同承担。”
“当然,现在的情况属于单方面违约,造成的损失不该由段氏集团买单,可池家又没能力承受,一般情况是找到下一任土地买主,买家对已施工部分进行相应赔偿。”
“但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段氏集团依然要对已发生的工程款先行垫付,而后续这块地皮的归属……应该很难解决。”
池野算是明白了,延津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而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段氏集团。
没人能为几百个亿的工程买单,一朝走错,满盘皆输。
“肯定会有别的办法解决的,”池野转回身,“孟律师,你帮我给段泽燃打个电话。”
“这……”孟律师面露难色,“池先生,我们也联系不上段总,只是按他的要求来办事而已。”
“你肯定有办法联系到他,”池野抓住孟律师的手臂,“让他亲口跟我说,而且我、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池先生,我们只是办事跑腿的,真联系不到段总。”
池野摇头,“不可能!”
他攥着孟律师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你帮我联系他,离婚的事他怎么也该当面和我说清楚,莫名其妙派你们来是什么意思?”
“池先生,您先别激动。”一旁的小助理想上前拉开两人,却被孟律师拦住。
他最近和池野接触比较多,觉得这个年轻人性子简单也够直白,而且这么大的事,摊谁身上也肯定一下子接受不了。
“小池你听我说,”孟律师拍了拍池野的手背,“段总有他自己的苦衷,他不是不见你,而是人已经在国外,没法见。”
“国外?”池野脑袋很明显地晕了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子,段泽燃的任何动态他都不知道,“我们四天前还语音通话了,他没说他要去国外。”
孟律师沉默着,夕阳把屋子里的余晖慢慢带走,目之所及都是死气沉沉的灰。
“他突然走了,这边的案件怎么办?”池野内心忽然升起种强烈的绝望感,像原本手中牢牢抓着的风筝线突然脱了力,“他去国外,段氏集团的事难道就不管了吗?”
“段总已经全权委托给公司一名副总,还有我们律师事务所代为处理。”孟律师胳膊上被攥到发疼的力道骤然松掉了。
池野踉跄两步,靠住身后的书桌。
段泽燃是谋划好的,他把后面将会发生的一切全部安顿妥当,然后人在他毫无知情时,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抽离。
池野一直不认为自己会被归类到智商低下甚至是傻子的行列,可段泽燃早就看透的一切,他却直等到别人上门告诉他才后知后觉。
或许从延津城项目开始,就已经有人在暗中造局。
先是贷款困难,让段氏集团将资金全部注入,然后搞出内蒙项目的事故,把段泽燃的注意力转移,再从池云明下手,彻底搞垮延津城。
垮了延津城,段氏集团也不过剩了副空架子,段泽燃就算能耐再大,也是无力回天。
所以……段泽燃的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怨恨自己?
池野喉头堵了一口气,呼不出,咽不下。
如果起初自己没存着那点私心,在裴峪舟找到他时就和段泽燃说了池云明的情况,或许真的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段泽燃的不告而别,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对这段感情绝望了?
房间内已经暗了下来,池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出了曲博松的电话,可等待音还没开始,手机里就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又给秦伯、给段泽燃的司机打去电话,可大家像是和段泽燃一起蒸发了般,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全都联系不上。
池野摇摇晃晃走到茶几边,拿了根烟点燃。
苦涩的烟味被深深吸进肺里,尼古丁操控着无力感,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要靠近的一个人,却这样轻松就甩开了他。
或许换做谁,都会对如他一样的另一半绝望吧,“段泽燃是不是特别恨我?”
池野说出这句话时,尾音都打着颤。
因为他也对自己很绝望,他也觉得自己很无能,除了不断给段泽燃找麻烦,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孟律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段总真的是一切都从你的角度去考虑,延津城的事不可避免,他自己也说过,这件事和你无关,让你千万别自责。”
“那既然这样,”池野呼出口烟雾,薄薄的白烟飘散在他面前,让人看不清神色,“你们都走吧,离婚协议我不会签,判决下来了,无论怎么样我都愿意承担。”
几个人听了池野的话谁也没动,屋子里越发昏暗,气氛压抑得不像话,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协议您不签,我们就不会走。”孟律师态度很坚决。
“好,那我们就一起熬着。”池野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他立刻又点燃一根。
火星忽闪着亮起,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
孟律师几个人就这样陪着池野无声地坐到窗外亮起路灯,屋子里一片漆黑。
“池先生。”最后还是有人熬不住。
小助理在包里翻了好一会,拿出个文件夹,“这是您当初和段总签的联姻协议,上面有一条写得很清楚,只要延津城项目终止,您二位的婚姻关系也随之终止。”
池野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中。
孟律师又补充道:“段总是想在判决前和您签订好离婚协议,这样对您也比较有利,您真的没必要去背负段氏集团的债务。”
“再说离婚已经是不可逆的事情,您还不如配合我们,尽快把手续办理好。”
这该是段泽燃告诉他们这样做的,如果自己怎么都不同意,那就拿出已经签订好的协议。
先劝,劝不动就强.制。
池野沉默了好一会,从起初的震惊,到之后的不敢相信,再到现在的只能接受,段泽燃果真是有手段。
“让我签可以,只要你联系上段泽燃,让我和他说一句话。”池野觉得喉头热热的,某些他坚持的,他视为珍宝的东西,原来能这么轻易就妥协退让。
“池先生,您别为难我们了,我们真没办法联系到段总。”这句话孟律师不知道今天已经说过多少遍。
最后,离婚协议池野还是没有签,孟律师几个人陪他在酒店一直坐到天亮,才悻悻离开。
第二天的开庭池野也没有到场,最后池云明被判处间接伤害罪和经济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而玉琼的股份,孟律师也在评估后第一时间帮池野签定。
在池云明最终判决后的第三天,孟律师又来到池野所在的酒店,只是门敲了十几分钟,却依然没人应声,不得已只能让服务员打开门。
他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门一打开,孟律师差点被屋子里冲鼻的酒气掀翻。
来开门的客房服务员也捏着鼻子,“您这位朋友这几天每天都喝好多酒,我们打扫卫生都困难,您劝劝他。”
孟律师连着道了几声抱歉,这才关门送走服务员。
门口那么大响动,屋子里的人却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房间内窗帘严丝合缝,一点光都不透,池野趴在床脚,人都没完全躺上去,手里还攥着喝空的酒瓶。
“池先生?”孟律师拍拍池野肩膀,“玉琼的股份转让书我给你拿来了,你签个字?”
池野眉头皱了下。
孟律师蹲到他身边,“最终判决书也下来了,你至少起来看一眼。”
池野耳边“嗡嗡”响,人像栽进了海里,身子随着海浪飘啊飘。
孟律师见根本叫不醒池野,干脆起身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霎时投进屋内,让许久不见天日的人身子打了个颤。
孟律师见池野似乎醒了,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文件,“还有,你和段总的离婚协议已经生效了。”
池野迷迷糊糊刚睁开眼,面前就是最近做梦天天能梦到的离婚协议。
怕什么来什么,就算是再怕也成了现实,他盯着不断在眼前打转的孟律师,真恨不得立刻结束一切算了。
他用力扯过离婚协议,甩手扔在了地上,“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死?”